黎明时分,浴血了一夜的张举和他麾下的战士们回城了。
由于是夜袭,张太守并没有抓到多少俘虏,杀伤也只有千把人。实际上破营之后不久,许多黄巾军就开始逃窜了,还有一些营帐位置靠后的,在听到喊杀声之后就溜之大吉了,根本没想着抵抗。
如此孱弱之众,竟能把整个大汉掀了个天翻地覆,想想就是这群人,两个月前还在高歌猛进,连洛阳都岌岌可危,如今在张太守不过五百骑卒的冲击之下,一击而灭。
张太守现如今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来到官寺大堂之上,黄巾渠帅李大目已经被绑缚起来,扔在一边,只不过如今的李大目已经不能再自称李大目了——在昨夜的搏斗之中,诸葛珪一剑刺瞎了李大目的大眼,如今只剩那只小眼可用,以后说不定要自称李小目或者李独目了。
张举没理会正在角落里萎靡的黄巾渠帅,径直走向诸葛珪:“君贡妙策,贼徒已四散逃矣。”
诸葛珪也赶紧迎向张举:“非府君之神勇,此计断不能成啊。”
虽然一夜辛苦,但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两万蛾贼一夕覆灭,虽说逃窜到山间、乡里中不少,但这些散兵游勇没有人来组织领导,最终要么被张举慢慢剿灭干净,要么被泰山郡的豪强们收为徒附。
当然,这些都需要时间,也需要整个兖州,整个大汉的安稳。
而说到兖州,时任兖州刺史的桥瑁桥元玮,在大战后的第三天就遣人发来了急递,说自己马上赶到泰山,赶到梁甫,为各位奋勇杀敌的将士,上表请功。
至于说战事激烈之时,桥方伯在哪里,那当然是躲在坚固的兖州治所昌邑城中,居中调度整个兖州的大势了。
毕竟桥方伯最大的本事是以势压人,以位弄权,让他去像幽州刺史郭勋一样上阵杀敌然后壮烈殉国,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桥瑁来咱这里,八九成是要来抢功的。”张举私下里对此十分不满:“杀贼的时候不见他,打胜仗了倒是上蹿下跳。”
桥瑁毕竟是一州刺史,诸葛珪只是一个秩六百石的郡丞,不好跟着郡守一起骂,只好宽慰道:“府君,珪之前说过了,此次大胜全赖府君神勇,这一份大功,谁也从府君手里抢不走。”
张举摇了摇头:“不是说这个,君贡,你想想,从二月黄巾起事到五月,咱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拿下这么一份功劳,如今凭空就要送给他人一分,我心中如何能平!”
类似的牢骚这两天诸葛珪已经听张举说过不少,也劝过不少——桥瑁身为一州刺史,实质上管着一州的军政大事,人家这次又主动要求领衔请功,分润人家一些功劳又能怎样,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影响他张太守事后专任大郡太守,或者干脆更进一步,升任九卿也说不定呢,何必计较这些琐事呢。
七月初四。
在诸葛珪听了四天抱怨之后,兖州刺史的车驾姗姗来迟,终于到达了梁甫。
按照以往的惯例,桥刺史一定是要把城中的大小官吏全都集中起来,先讲上一个时辰的话,再让所有人等着他翻看两个时辰卷宗,最后再挑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针对县中个别官吏说教一番,等时间过去大半天之后,才开始说正事。
但这次不一样,一上来,桥瑁就把自己拟好的奏表交给张举和诸葛珪看,等二人看完,表示没有异议之后,直接盖上自己的刺史印,然后泥封封好,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洛阳了。
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桥刺史的影子,让张举都以为是换了个人。
把张举和诸葛珪的事情弄完后,桥瑁又亲力亲为,开始为这次战事之中有功的小吏、士卒们写奏表,时不时还关心一下泰山郡内的民生问题,实打实的一副父母官的样子,连诸葛珪都有些怀疑,这桥刺史,是换了个人吗?
午后时分,忙完了的桥瑁单独找到了诸葛珪,向他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得益于皇甫嵩在出征讨伐黄巾之前的上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党禁,终于解除了,之前因为党锢之祸无法出仕的党人和他们的一众弟子、好友,如今又可以登上大汉的政治舞台了。
基于这件事,一直在洛阳蛰伏的袁绍开始发动自己的关系,让豫州、兖州、徐州、青州有举荐之责的大小官员,不断向中央或者各个公府举荐人才,举荐的也大多是因为党锢无法出仕或者有好友在党锢之祸中罹难,之前不愿出仕的人。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诛宦。
在袁绍,或者说袁绍以及他周围这些力求通过诛宦来掌控朝政的人看来,解除党锢,就是全面反攻的号角,再加上此时黄巾乱党正气势汹汹(实际上也凶不了多久了,下个月皇甫嵩就会在苍亭大败东郡黄巾,而张角早就被卢植围困在了广宗,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皇帝刘宏不得不依靠党人,或者说在袁绍授意下举荐的这些人来抵御黄巾军,保住自己的皇位,所以依次来要求刘宏同意诛宦,简直是水到渠成一般。
而桥瑁单独找诸葛珪,既是看中了诸葛珪的能力,想举荐他进入大将军何进的幕府之中,为将来诛宦出力,也看中了他肯为常青的祖父正名,这种天然是党人同志的立场。
至于为何没有去找张举,一来边郡出身,桥瑁不是很看得起,二来,张举上位的过程中,实际上是依附的前护乌桓校尉夏育,而夏育,是个不折不扣的阉党,张举的身份立场,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桥瑁和袁绍来说,就是敌非友了。
桥瑁和诸葛珪谈了一个多时辰,诸葛珪的内心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拒绝。
开什么玩笑,黄巾之乱还未平息,自己媳妇还有身孕,这种情况下再跳到整个大汉朝最激烈的政治斗争旋涡之中,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君不见,上一次诛宦之后,上蹿下跳最欢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卫尉阳球身死,妻子流放边疆,大鸿胪刘郃身死,步兵校尉刘纳身死,永乐少府陈球身死)?
最重要的,对诸葛珪来说,黄巾之乱已经使地方上民生凋敝,如果这个时候还不顾地方百姓死活,执意在中枢掀起波澜的话,马上第二次、第三次黄巾起义就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大汉就不是亡于宦官之手,而是亡于党争之祸了。
诸葛珪和桥瑁二人吵了许久,最终谁也没说服谁。桥瑁见诸葛珪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只是在泰山郡,他还要去拜访一个人,所以没有立刻赶路前往下一个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