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不多待几日?”
“路途遥远,早些动身,防着途中耽搁延误。”
“也是,也是。此去隼州、郯州,距离千余里。早些动身总是好的。”瞿珩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每人身前的酒杯斟满黄酒。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二位好友,一路珍重。”
“兄亦珍重。”
三人轻撞酒杯,第一口酒入了喉。
“想来光阴似箭。一转眼咱们都认识十七年了。”瞿珩感怀道。
祁尚卿接过话:“十七年前,你我三人同期入读尚文馆。彼时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薛铭御补充道:“两年后又一同参加礼部试、一同中榜。到今日,我仍记得那年发生的一件趣事。”
瞿珩:“什么趣事?”
薛铭御:“我记得,放榜那日,天一直落雨,道路湿滑。我三人去贡院看榜,经过一座拱桥。瞿兄你走在最边上,不慎滑倒坠桥。你情急之中拽我,我情急之中拽尚卿,我三人全部掉进了水里,浑身湿透。到了贡院,看榜的人多,挤不进去,一直冷得哆嗦。等看到了结果,已经受凉了,一回到家里就倒床不起.....”
祁尚卿:“你还记得这事呢!”
瞿珩:“我也记得这事!”
三人大笑。
瞿珩:“其实,我倒是常想起当年在尚文馆的那些日子。我记得那时,你二人的策论写得极好。有一次,学师还找人将你二人的策论抄成范本,给学馆的诸生传阅。”
祁尚卿:“那你还记得那篇策论的题目么?”
瞿珩:“这么多年了,自然忘了。不过我记得你二人每次写的策论,内容几乎都没变过,论的全是如何收复故土。”
薛铭御:“你又知道学师为何将我二人的策论传阅诸生吗?”
瞿珩:“为何?”
薛铭御:“我二人纸上所言,学师之欲言也。”
瞿珩:“那依你这么说,当初礼部试,你二人摘得二、三名,也是因为卷上所言,阅官之欲言也?”
祁尚卿:“这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问知贡举。”
瞿珩:“我要问他,为何将我列于十名以外。”
薛铭御:“你得好好问他。”
瞿珩:“算了,旧事不提了。举杯。”
三人轻撞酒杯,第二口酒入了喉。
瞿珩:“其实,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二位好友明日就要动身了,请为我解惑。”
祁尚卿:“瞿兄但问。”
瞿珩:“二位好友入侍东宫已经五年,如今一个是太子左谕德、一个是太子右谕德,怎么这次突然就要离开东宫了?”
祁尚卿一听,表情瞬间紧了:“那兄是否有闻,我二人为何被调出东宫?”
瞿珩:“未有闻。”
薛铭御接过话:“我二人被调出东宫,其实并不突然。兄是否留意,这一年来,东宫的侍官陆续被调换?”
瞿珩:“这倒是有听闻。为何?”
薛铭御:“他们与我二人一样,都是五年前陛下册立储君后最先进入东宫的侍官。有人并不希望他们与太子殿下久处,成为日后太子在朝中的依仗。”
瞿珩:“谁?”
薛铭御:“自然是窥觑储君之位的人。”
瞿珩:“谁在窥觑储君之位??”
薛铭御:“这一年来,坊间陆续出现闲言,言太子出身低微,皇后无子,贵妃长子比太子更应该成为储君。兄是否有闻?”
瞿珩:“有所耳闻。坊间怎会有这种闲言?”
薛铭御:“必然是有人刻意散传。”
瞿珩:“谁?贵妃长子景王?他才十一二岁啊。难道是贵妃?”
薛铭御:“还有呢?”
瞿珩:“谁?”
祁尚卿插话:“贵妃的胞兄,景王的舅舅,左尚书令丁疏琰。”
瞿珩若有所思:“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东宫侍官陆续调出,正是一年前丁疏琰当上左尚书令后开始的。”
祁尚卿:“不错。正是丁疏琰向陛下进言,要将东宫的侍官全部调换。”
瞿珩:“你们怎么知道的?”
祁尚卿:“因为太子殿下多次在陛下面前挽留我二人。太子力争,我跟铭御才留到今日。丁疏琰一早就盯上了我二人。”
瞿珩:“那陛下,为何要听丁疏琰的?”
祁尚卿:“丁疏琰劝陛下提防太子培植羽翼。他拿这话去劝陛下,陛下怎会不听?”
瞿珩:“也是。也是。”
祁尚卿:“只是丁疏琰调换东宫的侍官,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盘算。”
瞿珩:“如此说来,他的目的很明确了,是替他的外甥景王削弱东宫。”
祁尚卿:“不错。”
薛铭御接话:“不仅是削弱东宫。丁疏琰做了左尚书令后,更四处收罗党羽。户部尚书裴缚、刑部尚书赵俨,都成了他的人。”
祁尚卿不无担忧:“丁疏琰狼子野心,太子殿下年才十三,该如何应对??”
三人一阵沉默。
许久后瞿珩开口宽慰二人:“兄二人不必担忧。你们这次出去,几年就回来了不是?等你们回来了,再继续辅助太子。几年时间,他丁疏琰还能翻天不成??”
祁尚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三人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
瞿珩:“后会总有期。我三人,不妨先许个‘五年之约’。”
薛铭御:“何‘五年之约’?”
瞿珩站起身,离开桌台,挪步到亭子的围栏处,看着亭外的山间茂林:“许五年后,我三人再来此地。举芳酒、赏山景。”
薛铭御跟着离了桌台:“那就一言为定!”
祁尚卿也离了桌台:“一言为定!”
红瓦亭中,三人并肩,凭栏而立。亭外茂林葱茏,绿意直扑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