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个人的决断已经不从自身利益开始算计,那么他确实已经超越了天下人。
这种智慧上的觉悟,这种心灵上的宁静,是平日里施展再多计谋也无法体悟到的。
他低声念诵道。“天下人人皆可为士。”
只此一句话,当为开派宗师。
周铁衣笑道,“对,天下人人皆可为士,但要有为之努力付出的智慧和勇气,这一点天下人如此,我也如此,所以我要刺出这柄剑,我要与儒家争一争,看谁的勇气更足,看谁的智慧更广,同时我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民心这柄剑,不是谁都可以用的,谁用,谁就要付出代价,儒家如此,我也如此,先生以为然否?”
谷应天细细思忖周铁衣这番话,过了一会儿,掩面而叹,“不敢在周侯面前自称‘先生’二字。”
出了周府,上了马车,在马车之中,谷应天沉默了良久。
今天和周铁衣一番谈话,他收获巨大,但也一无所获。
他能够清楚结合周铁衣所做之事,反推出周铁衣这番话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而事实的结果是,这是真的。
所思即所行,所行即所成。
但正是这番足以开宗立派的高论,让他这位纵横家三品一时间都失了口舌之利。
别人已经在和你谈天下人的未来了,在谈如何与儒家争夺道统,你突然冒一句我们该怎么蝇营狗苟,结党营私,纵横捭阖,谷应天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不是他脸皮不够厚,是就算说了也不会有效果,只会被别人耻笑。
在阴暗的马车中,谷应天思忖了片刻,拿出一面宝镜,施法与远在汤州府的另外一面宝镜相连。
宝镜之中,隐约倒影出一位身穿王服冠冕的青年。
“王上。”
谷应天将宝镜悬空,恭敬地一礼。
那镜子中模糊的身影道,“谷先生不必多礼,你这个时候联系本王……是去见了那位周侯,可是那周侯说了什么话,让谷先生都难以决断?”
镜子中的宁王并没有天下传言的骄奢淫逸,反倒让人越发不知深浅。
谷应天低声说道,“是。”
说罢,他将自己和周铁衣今天所聊之事复述了一遍。
宁王听了之后,细思了片刻,先是赞叹道,“此论可为大宗师。”
他没有先问具体的利益,而是接着谷应天的话说道,“你觉得这番言论当属哪家?”
谷应天沉吟片刻,“核心像墨家,但是手段像兵家,隐约还有儒法道的影子,而且他能够领悟掌中佛国,对佛家的领悟恐怕也不浅……”
宁王隔着镜子笑道,“我倒是觉得像杂家。”
谷应天恍然,确实,周铁衣这番话,不就是秉持着博采众家之长的杂家理论吗?
宁王又说道,“不过不是现在的杂家,而是当初的杂家,当初杂家可是出了一位一品的,可惜了。”
谷应天目光一凝。
世人皆知有上九家。
儒,道,佛,法,兵,农,墨,纵横,阴阳。
但不知道当初上九家应该称之为九流十家。
因为杂家也出过一品。
只不过那位一品临世之时,就被人诛杀,而且其姓名和神祇一样,直接被从历史之中抹去,更不要说传承典籍之类的了,只有这件事被少数人知道。
宁王隔着镜子,轻轻敲了敲倚靠,“去看看天京的杂家有什么变化,也许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周侯。”
谷应天点头应诺,而后他迟疑一番问道,“那‘墨石案’该如何处理?”
宁王轻笑一声,“如今木已成舟,圣上,天后,儒家,周侯,天下人都想要查,我们能够怎么处理?”
谷应天一阵恍惚,面露难色,“臣有罪,当初王上自晦,臣不应该献策墨石一事。”
宁王摆了摆手,笑道,“这不怪你,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今日之祸不是来日之福呢?天下人人皆可为士,得此一句话,这番折腾也值得,况且周侯不是已经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了吗?天下民心这柄剑刺出,谁都会受伤,周侯如此,儒家如此,甚至圣上都如此,孤自当也是如此,只不过比谁更忍得住疼罢了,看了天京杂家之后你回来,将轮船厂办好,从今日后,孤当为贤王,以赎当年奢侈之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