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玄檀木剑并非四先生真正的佩剑,乃是四先生习剑之时所用。”
陆景拿出玄檀木剑,递给相过河。
相过河连忙小心翼翼将持心笔放入剑匣,本想要用衣服擦一擦手上的汗水,又想起此时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龙血染遍,一时之间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陆景朝他一笑,道:“无妨,若书楼的先生都是不染尘埃之辈,景行先生就不会前去南召。”
相过河这才接过玄檀木剑。
稷下剑阁开阳剑座和蟒衣貂寺并肩而立。
齐含章、安霓旌就站在他们身后,同样看着陆景。
“那一柄木剑是沉安先生的佩剑?”开阳剑座低着头,很想去看看那柄剑。
齐含章与安霓旌也伸长脖子,远远望着龙骨牌匾前的二人。
正在这时,那年轻的蟒衣貂寺突然舔了舔嘴唇,道:“我等前来河中道时,朝中自有命令,若遇到书楼的陆景……杀之无赦。”
开阳剑座抬头。
齐含章、安霓旌气息一滞,默不作声。
“童貂寺。”安霓旌道:“陆景被天上落凡的仙人看中,也许不久之后就要登天,杀不杀他,其实无妨的……”
“这就忘了山鬼高离以及你稷下剑阁剑秋水的仇怨?”
这位童貂寺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琴祭良善,平日里不行杀戮之事,也知道齐家的公子纵情于笔墨之中,不忍杀陆景这么一位笔墨大家。
可你们莫要忘了,你们二人乃是我齐国臣民,陆景不仅与稷下剑阁、横山神庙有间隙,他更是对我齐国太子不敬。
朝中既然传下命来,让我们杀了他,你们却还这般推脱,难免有些……不忠。”
安霓旌和齐含章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眼中的担忧。
这两位年轻的齐国修士想起高坐在帝座上的齐渊王。
他强大、暴戾无端、杀人无数,脾性也越来越揣测,若是抗旨……
“我修开阳剑,映照开阳星,剑气也曾纵横齐国江湖,但却不曾趁人之危。”
开阳剑座看了那童貂寺一眼,继而天上动起微风,载着他飘飘而去。
“这一番大功,就留给童貂寺吧,琴祭,你随我来,我如今元神薄弱,需要疗伤,还要你为我护法。”
安霓旌大喜过望,连忙朝童貂寺行礼,又给了齐含章一个脸色,当即随开阳剑座离去。
齐含章望着安霓旌里去,又见童貂寺脸上依旧带着那古怪的笑容,凝望着自己。
“有一位前辈前来就是不一样,有了事情,只需那开阳剑座扛。”
“我却是独自一人前来,而且如今齐国齐家也今非昔比,比不得稷下剑阁,也比不得横山神庙,若是老祖出关……。”
齐含章心中叹了口气,抬手间,那走龙笔再一次出现在他手中。
“童貂寺,既然要动手,就要利落些,这位陆景先生……实非凡人。”
童貂寺微微点头,旋即看向远处的河道。
“放心,陆景斩龙台可斩不了人。”
“而且,此间想让陆景死的,并非只有你我,哪怕再来两个陆景,也要……死在这里!”
童貂寺脸上笑容阴森!
而那干涸的河道中。
槐帮二当家袁奇首耳朵中,却飞出一枚银针!
袁奇首轻轻一弹,那银针竟然在顷刻间变大,化为一杆银枪,落入袁奇首手中。
他身后,八百玄冰甲士俱都伸手,握住背后的长枪。
“如今已是时机,斩龙一战,禹星岛洛述白、南禾雨,以及那头白猿俱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陆景同样如此,只是陆景这人诡异,我既要杀他,就要全力出手,不可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
袁奇首目光冷然。
旋即又抬眼看了看这葬龙城四周。
四周百里之地,落下许多神念、目光。
“人言如虎,若非这么多人看着,早在那老龙来临之际,我就已然出手了,我的身份尚在其次,可我还带着八百玄冰甲士。
天下人皆知玄冰甲士乃是见素府的卫士,殿下争夺大势,也要顾及天下悠悠众口,不可留下助龙为孽的声名。”
袁奇首思虑周到,而且若助群龙杀陆景,难免要与那些相助陆景的修士起冲突。
其中不乏有宗门大派、名门大府的子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般多人起冲突……总归不好。
袁奇首思绪及此,他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拉起身后的斗篷盖在头上。
转瞬间,袁奇首身上的气息大变,原本阴厉的气质变得炽热无比,浑厚而又阳刚的气血流入他的四肢百骇。
陆景似有所觉,转头向那干涸河道看去。
却只见河道中,莲厄佛子正站在神秀和尚的身前。
此刻莲厄佛子竟然……已经摘下脖颈上的戒律佛珠。
戒律佛珠被他缠在右手上,他身上的佛文正在缓缓发光。
“神秀师弟……听闻你佛性深重,对大藏经的领悟只弱于大昭寺释怒主持。”
莲厄佛子眼中丝丝缕缕的血光,双掌合十,向手持鱼竿的神秀和尚。
神秀和尚悟性极高,天下有名,但因为年轻,修为尚且不及方才那位大雷音寺的静亭行者,但那鱼竿却钓起真龙十余头,极为强横。
此时他损耗颇巨,清秀面容上带着为难看了陆景一眼。
“莲厄师兄,有时候你我不行杀戮,却助他人杀良善,罪责更重,我今日钓龙如此,你拦我,只怕也是如此……区别只是在于此间龙属乃是恶兽,陆景先生却是善人……”
莲厄口诵佛号,静默不语。
但他周身涌出的怒目佛陀杀生气血,几乎化作一道穹盖,盖住周遭数十丈之地。
神秀和尚旁边的澄慧,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这烂陀寺佛子。
神秀和尚却转身,对陆景行礼,道:“陆景先生,且……逃吧。”
神秀和尚一语既出。
原本正在葬龙城中休息的数十位斩龙修士顿时似有所觉。
恰在此时,袁奇首手握银枪,自那河道蜿蜒处走来。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冉冉升起的气血之力,令人心生惊惧的杀伐气相继翻涌而来。
八百玄冰甲士!每一位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军卒,久居战场,修出一身杀伐!
再配上成编的玄冰铠、玄冰枪,以及百血马,八百套玄冰铠与玄冰枪似乎有种独特的关联,其中散发出的屡屡元气勾连在一起,让这一千六百件宝物变得更加强悍。
八百玄冰甲士修持同一种战阵之法,气血联通,八百匹百血马身姿高大,气血也流入八百玄冰甲士体内,看起来就强横无比,气血凝聚到一处,令那些元神出窍疗伤的斩龙修士,俱都感觉到一阵阵灼热、剧痛。
修士元神纷纷入鞘,封住真堂,不让元神见这战阵气血。
“玄冰甲士?”
有人看出这八百甲士的来历:“这领头的又是谁?”
袁奇首拉动马缰,他左右四顾这葬龙城中的修士。
“这些人……可真是碍事。”
“若无这些人,便已经可以围杀陆景。”
袁奇首心中冷哼一声。
嘴中却高声说道:“本将军奉命前来见陆景先生,与诸位无关。
还请诸位……离开这葬龙城。
洛述白早已察觉这八百玄冰甲士,可直至此时,这位禹星岛少主才微微挑眉。
“陆景不久之前才写下斩龙檄文,今日又杀龙属七百,只需再过一段时日,陆景声名必将大噪于天下,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敬重他。
这七皇子竟然想要在此时杀陆景?”
南禾雨已然站起身来,她抚摸着腰间的千秀水,却只觉得千秀水回应出的剑气十分薄弱。
她神火也已无法灼灼燃烧,以人无法驾驭太多元气。
只怕风雨剑气也无从施展!
南禾雨眼里还有些许不信:“这玄冰甲士是来杀陆景先生的?
那烂陀寺莲厄佛子摘下戒律佛珠……是为了拦住神秀大师,免得神秀大师相助先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成名于自身剑道天赋以及那颗羽化剑心,可南禾雨只顾安然修行,却不知这人间的险恶。
“陆景因为龙蟠阵而杀了应玄光,明明是应玄光行魍魉之事在前,陆景杀他是公道之举。
可见素府玄冰甲士,却要在此时杀先生!
禹玄楼贵为七皇子,身上流淌着圣君血脉,这桩事上,他不思责问龙属,积累声名、为民除害,只想着清除异己?”
不知为何,南禾雨越发有些厌恶太玄京,如今他也有些明白,南风眠为何执意要离玄都,执意要南下看河山。
太玄京中的静好山河,远远不是天下的全貌!
南禾雨心中这般想着,却并无多少犹豫,只是坚定迈步,也站在那龙骨牌匾之前。
“我是南国公府南禾雨,不知你是哪一军的将军,叫什么名讳?”
南禾雨抬起下巴,道:“你们……如果想要趁人之危……”
“禾雨小姐。”
南禾雨还未说完,陆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南禾雨转头看去,却见陆景已双臂大开,双掌交叠,一丝不苟向她行礼。
向南禾雨行礼之后,陆景以同样的礼仪,朝着葬龙城内外四方行礼。
他不曾慷慨激扬,不曾高谈这斩龙之举,只是道:“八百玄冰甲士,再加上这位映照了一重灵官主相,五重大神相的修士,诸位在此,其实已经无济于事。
诸位相貌我已记在心中,往后……”
“陆景先生想报答我们?”有一位身上负伤的武夫皱眉,道:“便如你檄文所言,天下也有热血之辈。
你能为死民斩龙,我北川道刘三君自然也可以,先生……我等敬佩你,却并非是为了与你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天骄交好,为寻求你往后的报答前来。”
“龙属暴虐,往日里我等不敢斩龙,如今有你斩龙檄文,有你执律身份,我等才敢来此。
正因如此,我等并不求报答。”
有一位手持长斧,已然断去一臂,身后还背着一具尸体的武者高声开口。
陆景沉默下来,又向众人行礼。
“老子不同,老子乃是为了扬名天下。
今日我与陆景先生、十丈白猿、大雷音寺行者、禹星岛南禾雨洛述白,以及数十位豪侠一同斩龙,等我离了这河中道,便大肆宣扬!
陆景先生,往后若有人问起此事,劳烦你提一嘴我的名讳,我是西北道张铁泉!”
“陆景先生,莫怕,老猿尚有一战之力。”白猿吃力的站起身来。
……
数十人中,绝大多数人向陆景回礼,继而默默转身,低头从这葬龙城中离去。
也有少部分如同老白猿,默不作声,却都紧握兵器,眉头紧锁。
陆景对于离去的众人,轻轻摆了摆手。
这些离去的修士,有些人失去了同伴,有些人宝物磨损,更有些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再加上玄冰甲士的来历,这些人可以因为陆景有执律身份,而怒而斩龙,却因现世的枷锁,此时实力的悬殊,不敢轻易抵挡玄冰甲士的锋芒。
况且玄冰甲士之后,尚且还有见素府、玄都李家、褚国公府……
每一个名讳都是一座庞然山岳。
醉卧照夜呼侠客,东风吹入斩龙场……
“飞起剑气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要成为绝唱了?”
那处山头,平等乡明光天王将大旗横放在自己的腿上,盘膝而坐,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就如同再看一出大戏一般。
“若不历死劫,只靠天赋,只靠一腔热血,又怎么配坐上平等乡扶光东王之位?”
明光天王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啐了一口。
“这陆景还不是东王,东王之名自然并非扶光,大将军与大天王只怕太急了些,且看陆景……死,还是不死!”
明光天王落目之处。
袁奇首看着身在葬龙城到十余人,看着不愿后退一步的南禾雨,忽然放声大笑。
“国公府小姐,那头断首山的老白猿,还有禹星岛洛公子……再加这十几位修士,若在全盛,本将军哪怕率领着八百玄冰甲士,也还要顾及一二。
可今日这争斗之后,你们便是拦在马蹄之前,无非是势弱的丢一具白骨,势强的被拘拿起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本将军奉命而来,并无多少耐心,看在诸位身份的份上,再提醒诸位一句……离去吧。”
袁奇首话音刚落。
陆景突然朝前走出几步,走到南禾雨身前。
“无谓牺牲太过迂腐。”
陆景摇头:“所谓仁义二字,有时候也要为性命让路。
还请诸位离去,莫要做无谓的牺牲。”
“况且,陆景留在这里,就是想要看看躲在阴影处虎视眈眈之辈,究竟是谁。”
“我已看到七皇子,看到莲厄佛子……陆景,还要看的更清楚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