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令陆景有些怔然,旋即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不知前辈是?”
那男子却摇头道:“我是观棋先生的好友,来这书楼,是为了来看他。”
男子不答,陆景也并不再多问,只是他心中却又隐含了些担忧。
“莫要忘了观棋先生?先生如今就在玄都,我也在玄都,每日都可见到他……”
陆景思绪重重。
那一只兔子,很快就被男子吃干净了。
这时陆景才发现,当灰烬尽去,串肉之物竟然是一根翠绿玉石,远远看去,上面还倒映着朝日的光芒。
“一别十余载,那时的观棋先生乃是大伏最风流,独立天地,身着白霓裳,太玄京中最有名的魁都为他唱词,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如今他脸上带笑,眼里却无丝毫的笑意,这尘世间的恶苦、四先生的死,都好像已经压垮了他。”
“而在这太玄京中,人一旦离去,就无人会惦记他了。
所以往后,若是这太玄京中真的无人记得观棋先生了,你总要记得,毕竟他对你寄予厚望。”
那人神色威严,看起来并不像是琐碎之人,但此刻他却絮絮叨叨的说着,不容陆景插话。
远处的天空,云雾堆积,仿佛在酝酿春日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场雪。
陆景听了眼前这神秘人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而那人吃完了兔肉,擦干净了手中的绿玉杖,也只是轻轻摆手,独自离去。
陆景想了想,将手中还不曾吃掉的兔肉包好,去了修身塔。
修身塔里,观棋先生正在读书。
他看到陆景前来,眼神越发柔和:“坐吧。”
陆景朝着观棋先生一笑,道:“先生,我在路上遇到了你朋友,他给了我些兔肉,正好当做下酒菜。”
二人相对而坐,倒了两杯清酒。
兔肉并不多,每人几口就只剩下了兔骨。
观棋先生看着真为他倒酒的陆景,忽然开口道:“九先生说你的扶光剑气东升而上,可化为东君悬空,普照四野,只是我却不曾看到过。”
陆景倒酒倒的非常仔细,没有一滴水溅在桌案上。
他听到观棋先生的话,放下酒壶,轻轻弹指。
自观棋先生的酒杯中,一道热烈剑气凝聚成型,一闪即逝之后,便化作东君照耀在酒杯上空。
这种渺小的剑光却有大日之势,剑气昂扬间,酒杯中的美酒就好像是一片海面,东君日光照耀而下,几欲沸腾。
观棋先生望着扶光、东君,眼神中突兀多出些决然。
他一口将沸腾的美酒引入口中,滚烫美酒入喉,令他有些不适。
可观棋先生却依然面不改色,站起身来。
“扶光剑气已成气候,你跟我来。”
观棋先生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楼梯。
今日的观棋先生步履之间颇为匆忙,不似以往那般不疾不徐。
陆景有些诧异,却依然站起身来,跟在观棋先生身后。
观棋先生走下修身塔,走过一片百盛放之地,穿过一处竹林,最终来到一座丘陵上。
那丘陵,陆景之前也来过一次。
他最初入书楼的时候,观棋先生曾经带他前来此地,见了四先生的墓葬。
如今陆景仔细放在蕴空纹中的玄檀木剑,就是由此得来。
时至如今,观棋先生再度带陆景前来此地,这处丘陵变得荒芜了许多,书楼各处明明四季如春,百时刻绽放,林木也时刻旺盛。
可偏偏这一处所在,却如寒风侵袭,草木凋敝。
“之前你曾经向我问过,是否可以来四先生墓葬之前拜谒,我未曾答应。”
观棋先生低头看着这一处看起来颇为寒酸的墓葬,道:“其实是因为这处墓葬里面,并非是四先生的尸骨。
其中所埋藏着的,乃是四先生那一柄残缺的剑骨。”
陆景思虑一番,开口问道:“那四先生的尸骨,又究竟去了哪里?”
观棋先生变得冷漠起来,道:“四先生曾经上天,天上有些仙人对四先生恨之入骨,于是四先生死了,他的尸骨又被那些仙人拿去,入了一次天关。”
陆景眉头紧皱,默不作声。
观棋先生却摇了摇头,道:“无妨,四先生贵在其魂,贵在他的精神,也贵在他持本心而行。
他在时就曾经说过,他的躯壳无贵重可言,只需留下一道剑骨,天上的仙人们就绝不敢忘了他。”
“而那一道剑骨,就埋在这里……陆景……你能否从中感知到什么?”
陆景低头望向四先生的墓葬。
那处墓葬平平无奇,其中也没有丝毫的元气波动,更无任何剑气。
陆景正要摇头,他突然灵光一动,想起那角神山上的冰峰。
那一道冰峰曾是四先生练剑之地,冰峰上镌刻了许多文字,陆景正是在那些看似记录琐碎日常,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小民血泪的字句中,悟出扶光剑气。
剑气出扶光,东君悬烈日。
旺盛的剑光照耀这一处人间,扶光剑气脱胎于人间剑气,自然有同等的气魄。
于是陆景探手,抽出腰间的唤雨剑。
唤雨剑通体洁白,当陆景右手放在唤雨剑上,一道锋锐的剑光一瞬即逝,唤雨剑显得越发洁白了。
而陆景想起四先生刻在冰峰上的文字。
想起四先生说,京城中也会燃起大火,烧掉一个百姓的铺子……
想起四先生说,这天下真是无趣,平日里放声哭泣的人们,最终只能在哭泣中败亡。
那些字句代表了人间的阴冷,要扫清阴冷,只有璀璨的光芒似乎并不足够。
“有了光,还要有热。”
陆景思绪及此,元神之后隐隐浮现出一道大明王焱天大圣。
与此同时,呼风唤雨经不断运转。
元气化作风雨,浇灌着陆景元神中的神火。
大明王神火画出丝丝流光,涌入陆景手中的唤雨剑中。
一时之间,唤雨剑光芒大盛。
一道剑光从中腾飞而起,高高照耀在那处墓葬上。
哧!
一旁的观棋先生神色一动,他敏锐的感觉到,一道轻鸣声从那墓葬中传来。
“剑骨、四先生的神火,以及他酝酿一生的剑气。”
陆景深吸一口气,朝着这处墓葬缓缓行礼。
这一处丘陵上,除了陆景那一道剑光略有璀璨之意。
其余的一切,都完全如常,春风落入丘陵化作寒风,草木枯黄,万物似乎都失去了生机。
唯独此刻的陆景,眼中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可惜。
“四先生若是活着,也许还能更上一层楼,登天关并非他的极限。”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而一旁的观棋先生则是望着陆景。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一处墓葬中,隐隐有几道火光闪烁,落入陆景元神中。
而那墓葬中则只剩下一道剑骨,一道剑气。
四先生的神火,已经消失无踪。
观棋先生微微颔首,拍了拍陆景的肩膀,道:“剑骨、剑气距离你而言,都还有些距离,走吧……希望你下次前来此地,能够剑道大成,以自身剑气映照星辰。”
陆景感知着元神中,一道道灼热的气息,又向着四先生墓葬行礼。
“你养出了扶光剑气,认可四先生理念,又有了持心笔,如今你行走在得四先生剑骨、剑气的道路上……
你已经算是四先生的弟子。”
观棋先生这边说着,二人并肩而行,一位长辈一位年轻人,远远望着这书楼的美景,漫步而去。
对于许多少年人而言,有一位知你、教你、护持你行路的长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
玄都李家。
李雾凰站在高楼上,远远望着李雨师的住所。
人已亡故,府中也已挂上白灯笼,挂上白布,只有李雨师的楼阁依旧如常。
李雨师身前,李雾凰与他并不算多么亲近,二人一母同胞,但是大府子弟亲情总有些淡薄。
可现在李雨师死了,李雾凰心中却总想起儿时他与李雨师玩闹的景象。
更想起母亲去世前,将二人叫到床榻之前。
当时母亲觉得李雨师生为男儿,应该照料李雾凰,就仔细叮嘱李雨师,以后要善待姐姐,有朝一日姐姐出嫁,他要成为姐姐的依仗。
那时的李雨师尚且年幼,只是哭着点头,又主动牵起李雾凰的手。
可李雾凰没想到……自己临近出嫁,将要成为皇子正妃,曾经承诺要成为她依靠的弟弟,却已经不在了。
正因如此,李雾凰眼眸中血丝遍布,苍白的面色上多出去多阴冷。
“兄长……”
李雾凰轻声呼唤。
更远处一处小池前,李观龙一反常态,他挽起裤脚,走入那小池里。
一条金色的鲤鱼甩动尾巴,不断在他身旁游曳。
李观龙站在水中,厚重的气魄似乎已经变得荡然无存,他听到李雾凰的呼唤,转头看去。
李雾凰紧紧咬着牙,注视着他。
足足几息时间过去,李雾凰语气里带着浓郁的恨意,道:“兄长,你乃是大伏少柱国,乃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强者。
我将要成为皇子正妃,七皇子久在宫中,天下人却不敢不敬他。
可那陆景……他杀了雨师。”
李雾凰声音极为压抑,说话时还喘着粗气。
李观龙望着此时的李雾凰,皱了皱眉头,终于开口道:“莫要失态。”
李雾凰略有怔然,耳畔却传来大山崩塌之音,令她瞬间想起来,不远处说话之人,是李家之主,是曾经观年老真龙的李观龙!
她匆忙低下头来,抿着嘴唇,眼中却仍然带着倔强之色。
李观龙不再看李雾凰,他低下头从那小池中捞出那条金鱼。
巴掌大的金鱼鳞片闪烁着闪亮的光彩,落入李观龙手中,还在不断扑腾着尾巴。
李观龙的声音也在此刻悠然传来:“陆景总会死的,你不必心急。”
李雾凰张了张嘴,抬头间却正好看到李观龙将手中金鱼轻轻往上一抛。
霎时间……
一阵金色雾气闪耀,那金鱼被抛上虚空,转瞬间竟然变得奇大无比,继而化作一条闪烁光辉的金龙!
金龙咆哮,游走在广大的李府。
两只龙角勾动元气,一块块龙鳞仿佛坚硬到了极致。
“陆景入局则死,若不入局中,就再等他一些日子。”
李观龙背负双手,声音清冷:“这太玄京中有一类总会犯错的人。
比如书楼中的关长生。
比如南国公府的南风眠。
亦或者……那少年魁首陆景!”
“一旦犯错,总要付出一条性命的代价。”
李观龙气势隆隆,缓缓探出一根手指。
原本咆哮于天空中的金龙盘结广大的躯体,由上自下而来,将巨大的龙首落于李观龙的前方。
主动以龙角触碰李观龙的手指。
李雾凰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杀人者应当偿命。
更何况陆景杀的,乃是玄都李家的李雨师!
杀李家贵胄者,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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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