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昔日琴女,休理尘世繁琐
陆府豪奢盛于十里长宁街,先辈百年经营换得一个白玉为堂金做马。
论及陆府财富,即便是朝中许多二三品大员,都远不能及。
陆府的产业遍布于太玄京众多繁华之处,如今的陆府光是收租,都可保证府中豪奢的日子。
也正因如此,神霄将军不过五品散将,盛名却为太玄京诸多百姓熟知。
而之前南国公府与陆府之间的婚约,以及陆家那位麒麟子,也令九湖陆家声名响彻太玄京。
当然……这等声名也被陆府中人深恶痛绝,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的姓,成为太玄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所以当宁老太君听闻陆景前来,刚刚才浮现于脸上的笑容,不过转眼就已消失不见。
她拄着鹿首拐杖,看着观古松院中的景色沉默不语。
钟夫人劝了一句,也并不开口。
一旁的朱夫人叹了一口气,明白陆景之名对于宁老太君和钟夫人而言,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不愿提起的禁忌。
陆景在陆府时,受到宁老太君和钟夫人苛待,说是陆府公子,每月月例却只能将将温饱,尚且不如得宠的下人。
年至十六岁,府中也不为他安排教司嬷嬷、先生,也不为他安排武道讲师,只想将这位多余的少爷,养成一介废人。
更甚者,与南国公府那一纸赘婿婚约,大约也是一种别样的牺牲。
可是如今……被一纸诀书逐出陆府的陆景,却成了太玄京中最出彩的少年郎,这岂不是证明宁老太君、钟夫人有眼无珠,错失麒麟子?
也令宁老太君与钟夫人受了骂名,心有怨气。
正因着诸此种种,此刻听闻陆景前来陆府,宁老太君和钟夫人才会沉默。
朱夫人思绪及此,心中叹了一口气,提醒道:“老太君、大夫人,现在的陆景今非昔比,他有圣君天诏,可执律而行,可身上虽无官职,可却也炙手可热,寻常四五品的朝官见到他,也要脸带笑容向他行礼。
今日他来了陆府,若在门外晾着他,恐怕不妥。”
朱夫人身后,原为陆烽丫鬟的袭香肌肤胜雪,容色绝丽,在这陆府下人中没了青玥,就以她的姿容为最。
此刻,袭香神色有些异样,即使打从心底……袭香并不愿见陆景。
因为便如朱夫人所言,陆景已然今非昔比,就和宁老太君和钟夫人一般,每当陆景之名传到袭香耳中,她就总是想起自己原可以入陆景院中,又被她托了关系,换到陆烽院中一事。
袭香心中颇为担忧陆烽,可却又总觉得在这陆府高墙大院之下,哪怕陆烽少爷能安然归来,她也终究不得自由。
人便是如此,已然得到了极好的,可当有更好的与她失之交臂,心中……就总有遗憾。
袭香心里胡思乱想。
宁老太君与钟夫人却已经听到朱夫人的话,又沉默了几息时间,宁老太君终究叹了一口气,对那前来报门的青衣道:“请他……进来吧。”
——
冬日兰、松红梅、瑞香的清香,混合在午日烟火气中,整个陆府充斥着温和的香气。
就连陆府中的雾气,也都散发出某种独特的气味,显得更加清澈些。
今日,是陆景和青玥一同前来陆府。
十一先生也允了青玥几日假期,以此跨入一个新的年岁。
青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随十一先生一同学习药理,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些药物的清香。
此时的她一身宫缎素雪绢裙,柔顺的长发洒落,末端又被一支翠绿缠枝钗拘束住。
一眼看去,身姿高挑的青玥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意味。
偶尔有丫鬟走过,看到今日的青玥,眼中都不免露出些羡慕来,继而又停下脚步,向那一位皎皎少年郎行礼,轻唤一句……
“三少爷。”
就连今日前来引路的,都是陆景和青玥在府中时,都鲜少能够见一面的刘管事。
往日不苟言笑的刘管事,今日却笑得十分灿烂,不仅弯着腰在前引路,甚至时不时都要转过身来,朝着陆景笑,唯恐陆景觉得是慢待了他。
青玥低着头走在陆景身后。
陆景停下脚步,又拉了拉青玥的衣袖,让她与自己并肩而行。
“你现在是书楼十一先生的弟子,可不是什么丫鬟,我们今天来这里……是要一同将母亲迎出去,所以你不必走在我身后。”
陆景声音弯着眼眉,眼里带着笑意。
青玥听到陆景温柔的声音,又转头看向某一方向。
那个方向尽头就是之前夫人、陆景与她一同相依为命的陈旧小院……
“夫人,我们来迎你了。”青玥心中这般想着,又想起陆景方才温柔的话,轻轻抿起嘴唇,眼神也越发坚定。
于是……陆景和青玥就一同并肩走入了观古松院,来到那一处宴会厅中。
宁老太君、钟夫人、朱夫人、宁蔷……等等许多人,远远就看到陆景和青玥并肩而来。
此时陆景一身白衣,身上自有一股难以揣测的气度,他随意走来,宁老太君却不由握紧手上的鹿首拐杖,钟夫人也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一路看着陆景就此走过长道,走入宴会厅中。
“是陆景回来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宁老太君竟然站起身来,脸上牵扯出几分笑意,道:“今日是除夕,伱来府中走动一番也是极好,喜庆的日子就该团圆。”
坐在不远处的宁蔷听到宁老太君的话,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些惊喜来。
她生怕宁老太君与陆景表弟闹起来,令她左右为难,既要担心宁老太君年老的躯体,又觉得自己若是为陆府说话,对陆景而言又不公平。
现在宁老太君话语柔和,还有些讨好的意味,自然是最好。
朱夫人也有些意外,旋即就又听到钟夫人脸上也挤出笑容,出声道:“陆景,昨日陆琼还与我说了,说是你请他一同前去吃酒,你们两兄弟和睦,兄友弟恭自然最好,也是门楣的福气。
我看啊……今日既然来了,团圆饭就在家里吃了……快,入坐吧,青玥也坐……”
站在朱夫人身后的袭香偷眼看着陆景身旁的青玥,只觉得如今的青玥真是好气质,就连她身上穿的那一身锦色衣袍,也都极美。
锦葵低着头,心里偷笑……
“景少爷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以他如今的声名,哪怕是去了朝中大员府中,也要被主人家客气接见。
看来老太君和钟夫人,也并没有被府外的讥笑声冲昏头脑。”
宁老太君、钟夫人相继开口,又盛情邀请陆景入座。
青玥站在陆景身旁,一语不发。
而这时的陆景也不曾抬头看宁老太君,看钟夫人,而是转过头去,远远看着他来时的道路。
宁老太君、钟夫人眼见陆景不搭理他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
宁老太君沉默下来,钟夫人又道:“今日府中吵闹,你父亲去了将司府修行,尚且不曾回来,今日陆景来了,我这就派人去请你父亲……”
钟夫人还未说完。
却见陆景张望之处,又有一位青衣小厮佝偻着腰,带着两位身穿黄黑长服,头戴高冠,面容看似苍老,却又面白无须的老者前来。
宁老太君年老,尚且看不到远处。
一旁的钟夫人看到那两位老者,只一瞬间就站起身来,神色也变得匆忙起来。
“老太君,宫里来人了。”
老太君听到钟夫人的话,原本有些尴尬的神色顿时有了变化,她也站起身来,笑道:“想来是皇后娘娘派人慰问诰命,我原以为除夕夜中时才会前来,不曾想这么早就来了。”
她带着钟夫人走下高台,却又见原本站在厅中的陆景和青玥仍然一语不发,站在一旁。
众人也并未理会,如今宫里来人,即便这时的陆景身份不凡,也总要有一个轻重缓急。
那两位老者正是宫中貂寺!
宁老太君、钟夫人、朱夫人带着其余女眷,前去恭迎。
那两位貂寺却已然站定,一位身材矮小的貂寺眯了眯眼睛,环顾众人,询问道:“老夫人,神霄伯不在府中?”
宁老太君吃力地躬下身,道:“两位貂寺,府中老爷去了将司府,不在陆府……若是宁和宫传来旨意,由老身接着。”
传旨貂寺道:“确实是宁和宫的旨意,只是这等旨意,当有一家之主来迎。”
宁老太君顿时有些不解。
宁和宫乃是帝后娘娘的宫阙,朝中一应诰命之事,俱都来源于宁和宫。
今日帝后娘娘派人慰问诰命,又为何要一家之主来迎?
钟夫人也正要开口,提及自己已经去请了神霄伯,又听传旨貂寺道:“不过……老夫人也有诰命之身,家主既然不在,由老夫人代为接旨,也有先例可依。”
那传旨貂寺话语至此,又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向身后貂寺手中捧着的绢旨行礼,继而拿过这绢布,这才摊开卷轴……
“宁和宫有旨!
大伏乾乾,郎朗昭昭,有魁首三试优胜,为天下英杰,大伏重才,少年英姿勃发,国盛之基于天下先!”
“陆公子景!三试优胜,得执律权柄,本应赏赐万金,纳贤入朝,然陆景心有孝道,弃万金而上禀宁和宫。
陆景亡母楚之喻,为国育才,为国养骄,人虽已殁,功劳在此,圣君有旨,帝后亲定,追册陆景亡母陆氏楚之喻为……
四品景瑞平贤夫人。
钦此!”
传旨貂寺诵读宁和宫旨意。
而当四品景瑞平贤夫人之诰命从传旨貂寺口中传出。
原本就已大汗淋漓的宁老太君、钟夫人,猛然抬头。
钟夫人张了张嘴。
宁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四……四品?”
“老夫人,还请接旨。”传旨貂寺声音再度传来。
宁老太君颤颤巍巍起身,脑海中思绪纷乱,心乱如麻,接过了那貂寺手中的绢布卷轴。
而那传旨貂寺又提醒道:“老太君,稍后公众还会送来凤冠霞帔。
此乃追封,等到神霄伯回来你们商议一番,是否要将景瑞平贤夫人尸骨迁至官墓中。
此事俱都是随主家决定,若是景瑞平贤夫人如今在九湖祖地,就莫要再迁移了,距离太远,对亡人不敬。”
传旨貂寺这番提醒,宁老太君、钟夫人心中越发乱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朱夫人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使了个眼色,二府的管事上前,送两位貂寺去吃茶,二夫人也说了许多客气话。
直至两位传旨貂寺离去。
宁老太君和钟夫人依旧站在原地。
朱夫人侧头看了仍然在宴会厅中的陆景和青玥。
袭香和锦葵也有些不知所措。
陆景的母亲被追封为了四品诰命?
“朝中四品大员家中的夫人,也并非个个都能封为四品诰命,陆景无官无职……”
朱夫人心中暗想。
也不怪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失魂落魄。
宁老太君引以为豪的诰命身份,也不过是正五品!
这长宁街上虽然住着许多朝中官员,除了盛府以外,却并无第二位诰命夫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