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倒是颇为相配。”
南禾雨心中没来由生出这样一种念想,继而变得有些烦闷起来。
天空也有些阴郁,显得阴沉沉的。
南禾雨浑然未觉自己的心绪是会有些变化,她只是侧过头来,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千秀水。
千秀水碧蓝色的剑柄上,也有几道风雨缠绕。
“往后不可优柔寡断,既有决断就要奋力前行,便如同陆景先生一般。
可以往已然发生的事情,既然无法彻底忘怀,又何须太过执着于忘怀?
记在心里,养成一场风雨,就算是我气性有缺,也可自成我道。”
南禾雨心中这般想着。
腰间的千秀水似乎感应到远处陆景前来,竟然开始微微颤动。
“伱也觉得陆景先生的话有道理?”
南禾雨轻抚剑柄,恰在此时,盛姿和陆景已然下马,门口的接引僧牵走二人的马,他们并肩而行,入了大昭寺山门。
陆景还是一如既往面色平静,眼神却并不冰冷,反而显得温厚,清风吹拂之下白衣飘动,让南禾雨想起自己亲眼见到的诸多事。
她想起陆景站在京尹府中庭之中,轻声问:“谁规定招人厌嫌的庶子、赘婿,不可败那高不可攀的国公府公子?”
想起陆景站在獬豸瑞兽头颅上,向太玄宫乃至整座太玄京言明心中之志。
想起陆景道出那一句野夫怒遇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继而斩下那不曾被人理解的一剑。
也想起舞龙街,想起殿前试,想起那呼风唤雨两把刀剑。
南禾雨思绪重重,忽然觉得……
“今日既然能在大昭寺中巧遇,也算是有几分缘法,倒也不必……太过刻意的躲避。”
南禾雨想到这里,心中骤然放松了许多,对一旁的南月象道:“兄长,我在山下等你们。”
南月象颔首应答。
南禾雨朝山下走了几步,猛然间又想起之前那婚约一事,想起曾经送她剑心种子,有恩于她,又倾心于她的禹星岛师兄,她再度犹豫起来。
“师兄送我剑心种子,那剑心种子中开出一颗羽化剑心,助我剑道大盛。
而我也赠他七尺玉具,此恩已还。”
“可一路走来,师兄在我修行道路上,你多次助我,师傅也……”
南禾雨突然想起自己老师,对于自己和师兄的期许,重重思绪又让她心中生乱……
足足几息时间之后。
南禾雨眸光微动,神色放松下来。
她朝前踏出几步……一道元气化作清风拂面而过,然后与面色顿变……腰间的千秀水也悄然消失。
就连身上的气质,眉宇中闪烁的神采都变得大有不同。
此时的南禾雨,再度变为那个相貌平平的绫雀。
化身绫雀,南禾雨似乎也轻松了太多,步伐轻快之间,朝着山峰下而去。
而另一座山峰上。
大昭寺佛子,年轻的神秀和尚正身穿一生黄色僧衣,脖颈之间带着一串佛珠,这双手合十,低头注视着山峰之下。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僧人,那僧人赤裸上身,身上篆刻着许多梵文,密密麻麻看起来颇为神秘。
若元神修士一眼看去,便可知这些梵文中竟然还夹杂着诸多赤裸裸的杀意。
这位僧人正是曾经在舞龙街上拦住陆景的烂陀寺佛子莲厄。
两位佛子并肩而立,目光却都落在远处。
这座山峰对面,就是高约二十八丈的大藏佛雕,佛陀端坐作宝瓶印,气派恢弘,周身上下也有雾气萦绕,显得越发庄严。
而大藏佛雕之下,即便是冬日,小溪流水之前,仍然有一位中年青衫儒生仔细读着佛经。
他眼神平和,一语不发,偶尔还会抬头看一眼身后的大藏佛雕,除此之外像是一位全新皈依佛门的佛门俗家弟子,只顾低头诵念佛经。
莲厄皱着眉,眼神轻动间,一种杀戮气息从中弥漫出来。
他修持怒目佛陀之相,想要以杀止恶,想要化身刑责之佛,此时此刻,他望着大藏佛雕脚下诵读佛经的陆重山,眼中竟然有杀念涌动。
一旁的神秀和尚愁眉苦脸瞥了一眼莲厄,无奈道:“莲厄师兄,这里是大昭寺,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可行杀戮之事。”
莲厄依然望着陆重山,目不转睛道:“既然是清静之地,既然不可行杀戮之事,为何大藏佛雕之下,竟然有魔气涌动,似乎要养出一尊空前的大魔来?”
神秀着眼于陆重山,道:“重山施主有佛慧,也有一颗赤心,天下诸法他一目便通,却因为过往之事,走出了些邪道。
他读万千佛法,却不读佛法真意,可佛法真意都在他心中,有朝一日他去了心中执念,也许这天地间又会生出一尊人间大佛,一尊般严密帝。”
人间大佛乃是天下人对于大雷音寺主持的尊称。
般严密帝这是烂陀寺主持,是当今世上最为接近真正佛陀者。
莲厄听到大昭寺佛子对于大藏佛雕之下,读佛法、修魔念的青衣儒生,评价这般高,不由皱起眉头。
他转过头来,看着神秀和尚道:“天下诸多恶念,非怒目业火不得洗净,非死生之隔不得改念。
神秀佛子……若是眼前之人一步化做大魔,魔头恶念化为浩劫,带起天下诸魔为惑人间,又该如何?”
莲厄和尚说到这里,摇头道:“魔不可生于天地,魔便是魔,想要洗尽心中诸恶化为佛陀,几无可能。
大昭寺是天下间,除了大雷音寺、烂陀寺之外的佛法盛地,若养出一头为祸人间的大魔,该如何?若是这为祸人间的大魔最终不曾像神秀佛子所言这般,身化佛陀,又该如何?”
莲厄和尚语气冲冲,似乎是在质问神秀。
神秀却并不恼怒,清秀的面容随意一笑,对眼前烂陀寺佛子道:“眼前重山施主既然可以心有魔念,而十年不曾入魔,遍观佛法,十年间不曾遁入佛门。
即便以佛法成魔,化身为一尊佛魔,他除去心中执念之后,自然也可再复清明。”
莲厄冷哼一声,道:“入魔易,想要化去魔念,却太过于艰难……
我修持怒目佛陀之道,要以佛法业火燃遍天下诸恶,除非此人放下魔念,否则便该受到刑责,与其令他成魔,还不如死在大昭寺中。”
神秀和尚叹了一口气,道:“师兄,天下之恶不可以一念断之,即便是佛陀也要观世人之心,才可知世人善恶。
怒目佛陀虽掌刑责,却从不会妄自杀生。”
莲厄和尚眼神闪动,他思索一番,朝着神秀和尚行礼,道:“我佛自有慈悲,我犯下八戒中的无杀生之戒,自然会身入无间之狱,自受杀生之责,抹去我一生业障,才可褪去凡身,化为佛陀。
我既然心中有念,要以杀止魔……如今见了将要成魔的人,自然要多看一看。”
他说到这里,不再理会身旁的神秀和尚,而是大步朝山下陆重山而去。
陆重山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桌案上的空明经。
潺潺流水、风拂过树干、翻动树叶等等诸多美好的声音,似乎都被他隔绝开来。
不同于以往,他眼里的僵硬麻木倒是少了许多。
桌案上除了经书之外,还有一阙词,这是陆景曾写给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这一阙词在许多时候都让陆重山能够泄去心中思念,让他重归清明。
陆重山原本低头读着佛经,忽然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看去,却看到莲厄和尚正站在一块巨石上,远远望着他。
二人目光碰撞,莲厄和尚正要开口。
陆重山却望着莲厄和尚道:“《法句经》有言: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
大师,怒目佛陀之业火燃遍天下,可善恶之人却并非佛陀界定,而以天下人所行区分。
否则,怒目佛陀也就变为了以佛陀之法,行自身杀戮之念的恶佛。”
莲厄和尚神色不改,摇头道:“施主,我修持怒目佛陀之法,也知怒目佛陀怒目观世,可见天下一切善恶之行。
恶孽丛生之下,需要一位观天下善恶的苦行者,佛陀之目,就是这位苦行者之目。
你既修心中杀念,自然不知何为善恶。”
陆重山依然坐在大藏佛雕下,眼神如常,轻声问道:“你又怎么知晓……佛陀在借你之目,看天下世人?”
莲厄和尚沉默片刻,神色却依然坚定,沉声道:“若我不信怒目佛陀,又如何能清天下之魔?”
陆重山浑不在意,道:“那么在大师眼中,我是人,还是魔?”
莲厄和尚迈步走出数步,低头看了一眼陆重山桌案上那一本空明经。
仅仅须臾之间……
却只见莲厄和尚神色怔然,继而身上有一股股杀念丛生。
他抬头望向陆重山,怒目间颇有威严佛陀之相!
“陆重山……你已彻底坠入魔道,往前一步,就是为祸天下的大魔!”
陆重山问道:“我读的是佛法,修的是心中执念,要以佛法肃清海上一处不洁。
既如此,我又如何成了大魔?”
莲厄和尚再也不答,身上杀念越发旺盛……
而此时,绫雀正走到大佛之下,她眼见这般景象,突然想起上次前来,悼念国公夫人,南风眠曾经告诉她,这位青山读书人是陆景的叔父,也是陆府唯一一位疼惜陆景的长辈。
于是……绫雀心念顿生,抬手之间风雨不显,却有一道潮水剑气正在酝酿……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莲厄大师,有人行恶,不过作状祈求,你便觉得他已经放下屠刀。”
“有人端坐佛陀下,终日诵读佛经,你又觉得他行了大恶事,该杀……”
“你口中那佛陀观天下世人的眼睛,就是你自身揣测?”
正要出手杀人的莲厄和尚,皱起眉头转过头来。
却见陆景远远站在一处沙石上,按着腰间呼风刀,冷眼注视着他。
今天肌鞘炎缓解了很多,这两天每天都六千字更新,还有一天的章节没有补,明天一万字以上补上,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