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南雪虎看到二人举动,神色更苦了些,原本只是像,可这杯酒之后他与南禾雨,真成了陆景的晚辈了。
不过……
今日前来倒酒,也有好处。
比如酒过三巡,陆景终于拿出之前从南雪虎手中夺来的那把饮雪刀,随意递给南雪虎。
南雪虎有些怔然。
陆景酒量一般,脸色微红:“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若我愿意,便是一根草也可换你的饮雪刀。
你接连几次为我温酒倒茶,我又成了你的长辈,这把饮雪刀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南雪虎张了张嘴。
南风眠却探手从陆景手中接过饮雪刀,硬塞给了南雪虎。
“你陆叔叔给你的,便收下,不须客气。”
说到这里,他略有停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不过说起来,雪虎这几日倒是立了一件功劳。
玄都这许久以来,每日都有女子失踪,其中有良家少女,也有流荒的可怜女子。
雪虎前些日子出门,竟然遇到几位黑衣身形诡异,正想要拿一个女子,雪虎救下了那女子,却因顾虑那女子安危,不曾捉到那些黑衣……”
“此事我已知会府中许多人,要仔细查一查。
街巷间的女儿都是样的年纪,都是一条条性命,却不知是何人觊觎。
在这玄都中央,竟然还有掳掠女子的恶人……”
——
深夜,太玄京中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后,还有许多配刀客守着,原本深夜的城门早已关闭了。
可又因为城守军突然接到命令,深夜开北门,迎接着马车入内。
擅开城门乃是死罪,轻易不得为之,由此可见,这马车上的人物,身份必然极高。
马车驶进玄都。
苏照时、盛姿、安庆郡主正在一家酒肆中,透过窗子,注视着那辆缓缓而来的马车。
苏照时温和的眼神里,更透露出柔情以及迫不及待。
原本是大好的天气。
可当先前一阵寒风吹过,刮来云雾,竟然下起大雪来。
大雪如鹅毛纷纷落下。
陪着苏照时的盛姿忽然想起……曾经苏照时央求陆景在那幅画上所提下的那一行字句。
“你再不来,玄都就要下雪了。”
一转眼,四五个月转瞬逝去。
苏照时苦苦等待七年的小姐,终于进了玄都。
可太玄京早已落了好几场雪,河东道陈家小姐最喜爱的秋色也早已逝去,只留下一片荒凉的冬日。
苏照时低着头,目送那马车远远离去,却终究不敢上去拦上一拦。
向来有脾气的安庆郡主看到苏照时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她冷哼一声道:“我和盛姿半夜跑出来给你壮气。
如今你思念许久的小姐进了玄都,你却不敢去见一面?”
苏照时温厚的面容上,露出些无奈。
一旁的盛姿没来由想到陆景,思索一番,她也开口道:“少年当负壮气,不能畏首畏尾。
照时,你都已经等了七年,难道还想再等七年?”
“陈家小姐如今在那轿中,可能也已经坐立难安,想要与你见上一面。”
盛姿和安庆郡主这般相劝。
苏照时却越发犹豫起来。
“陈元都也随她一同进了玄都,他想要得殿前文试魁首,也想要得今年的状元之位。
以此彻底走出河东道,代表河北诸多世家,出仕玄都……
陈元都是她的兄长,向来也最为反对我与她……”
“所以你就怕了?”
安庆郡主皱眉道:“你莫要忘了,你是当朝大柱国苏厚苍之子,乃是玄都乃至于整座大伏最强盛豪府的继承者。
北川道陈家虽然有一位儒道亚圣,也可代表河北诸多世家,也与河东世家也眉来眼去。
可大柱国威势,又何曾逊色于那亚圣?”
安庆郡主说话毫不客气。
苏照时沉默几息时间,又摇头道:“父亲……本身也不同意我与河北世家的小姐有所瓜葛。
实际上,我只是孤身一人。”
苏照时语气里充满了疲累,也充满了无奈,他说话时,也还远远看着不断前行的马车,远远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晚。
盛姿不由叹了口气。
她看着苏照时落寞的眼神,越发觉得世间情之一字,最动人心,也最磨人心。
“陈元都进玄都,参加殿前文试……对于许多准备五载的士子而言,都算是一种不幸。”
安庆郡主眼帘微垂,道:“国子监诸多先生弟子,即便是深夜,都在等候他。
他天性喜文章,字如珠玑,不过三十一岁就已经注解百经,读典二十余年,一朝响观流水,就入了神火境,足见他过往积累。
明日他若能在殿前文试中得魁首,北川道陈家年轻一辈中,他将执牛耳。”
“照时,你今日若不去见陈家小姐,若真的等他得了殿前文试的魁首,再想去见只怕更难了。”
安庆郡主话语虽然并不客气,可是她每一句话语都在劝苏照时,让他把握机会。
盛姿听到安庆郡主的话,那始终盘旋在脑海中的身影也越发清晰起来,不由暗自担心道:“陆景也想要参加殿前文试,陈家元都公子持亚圣经书入太玄京。
那明日……”
盛姿心中担忧的陆景,却也不忘勉励苏照时。
“照时,你苦读文章二十余载,玄都许多名士也曾盛赞于你,可你这几年却越发消沉,你的经学学问明明也那般出彩,却不愿科举,也不愿参加殿前试。
我知你心中挂念着陈家幼鸣小姐,可若是你想要靠近她,总要努力些。
若你也可文章动天下,学问生浩然,也许会多出许多机会来。”
盛姿这般说着。
苏照时却依然低着头。
天空中风雪大盛,他不由想起陈家小姐病痛的双腿来,心中暗自担忧。
这般大的风雪,是否会令她难熬?
一旁的安庆郡主也听到了盛姿的话。
看似最为顽劣的安庆郡主却道出问题所在:“我曾经听父王说过,河东河北数十座世家,自认恪守儒家正统,恪守许多儒家礼仪,早在太梧时代,许多古老的世家就已有传承。
如今上千年逝去,太梧朝已经消亡,但这些世家却依然屹立不倒!
大柱国原本是河东苏家公子,却因为自身理念与河东世家有所冲突,独身走出河东,参军入伍。”
“世家礼仪比起许多玄都大府礼仪还要严苛,理念不同难以成婚,陈家小姐也不同于玄都大府少女,想要自己选择照时,也是失礼。
再加上大柱国因为过往原因,本来就与世家有所嫌隙,照时与陈家小姐……确实难了些。”
安庆郡主说到这里,眼神微动,却又摇头道:“可你终究要尝试一番,否则你这七年,岂不是白等了?”
三人在这夜色中沉默。
世人皆有烦忧,即便贵为大柱国府上的公子,也是如此。
——
陈元都深夜入太玄,对于绝大多数受天下名士举荐,参加殿前试的读书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元都时年岁虽然只有三十一岁。
可他早已在儒学大盛的河北河东之地,立下文道威名!
读书二十余载,所悟良多,以学问洗礼自身元神,得见天地之势,便点燃了一株神火。
原本无法修行的陈元都,一朝修行,也就直入神火之境,由此可见,陈元都学问之浑厚。
可与此同时,陈元都也同样恪守世家礼仪,在河东河北两地名望极高。
所以他哪怕是深夜来玄都,国子监中有许多先生弟子也前去迎接他,可见对他的敬重。
直至后半夜,前去拜访这位世家公子的,还有许多人。
有些人因为陈元都入太玄,而感到分外忧虑。
对于玄都李家、褚家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清晨。
李雾凰站在一座楼阁上,愣愣低头,看着远处。
大雪纷飞,美人独立,本来是一件极美的事。
可是当李雾凰站在高楼上,低头俯视,不由想起李雨师来。
她至今还记得,李雨师在她身躯之前跪坐而死,临死之前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李雾凰与李雨师乃是一母同胞,比起李观龙、李知云而言,他们姐弟二人也更加亲近。
正因如此,自那个夜晚之后,李雾凰就越发沉默寡言。
此时她手里还拿着一枚玉石,许多次都想要捏碎玉石,召槐帮二当家进京,杀了那陆景,为李雨师报仇。
可这玉石以及槐帮执掌者,终究不是她,而是那端坐于竹中阙,认真研读各家典籍的七皇子。
太玄京中也只有位居云端的极少数人知晓,面壁思过九年岁月的七皇子,却在暗中构建了这么一座槐帮,为往后许多事做准备。
李观龙早已归来,他威压太甚,尽管李雾凰想要在李观龙面前大闹一番,却终究不敢。
于是,她也就愣愣站在楼阁上,眼神清冷间,一道道杀机弥漫。
有人入了这楼阁二层,是一位宫中女官。
“雾凰小姐,殿下令小姐莫要着急……便如之前情报所言,陈元都带着陈幼鸣来了太玄京,其一是为了拜访名医,医治陈幼鸣的双腿。
其二则是为了参加殿前试……陆景心性与自身学问相合,养出了浩然之气,可殿前文试乃是陛下亲提,只有一道述论,陆景的学问不一定可解文试题目。
陈元都批注百经,声名响彻河东河北,陆景想要获殿前文试的优胜,虽有可能,却终究极难。
雾凰小姐莫要心急,等过了这一遭,殿下自然会为雨师公子报仇。”
李凰舞听到李雨师的名字,眼神依旧清冷,甚至没有多少冷厉之色。
可从那女官的角度,却分明看到纱衣长袖之下,隐约可见李雾凰死死的攥着拳头,对于陆景明显已经怨恨到了极致。
“陆景……大约已然去了太玄宫中,去参加了殿前文试?”李雾凰询问。
那女官应是。
李雾凰侧头看向她,问道:“雨师已然身死,陆景却可腰佩呼风唤雨两件宝物,进宫参试?”
女官低着头,并不多说什么。
李雾凰深深吸气,道:“知道了。”
女官恭敬退去,李雾凰又低头看着远处池水。
李观龙所养的金鱼正肆意游动。
“金鱼化龙……还需要一个药引,兄长……莫要忘了雨师。”
李雾凰轻声低语,须臾之间,一道宛若龙吟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好。”
——
这一届殿前文试,河北陈家有陈元都前来参加,引起玄都许多士子儒生瞩目。
又有人传言,那位年轻的书楼先生,也早早去了太玄宫,也要参加了殿前文试。
一大清早,殿前文试就早已开始。
整座太玄京却在热火如荼的讨论。
国子监、太玄京三大书院,乃至书楼各个书院,诸多豪门大府中都在热烈讨论,猜测殿前文试结果究竟如何。
从三百六十余位学子中,有人推测其中有十二人有望折榜首之位。
这十二人中,年龄最大的已六十有四,是春生书院的先生。
陆景乃是其中最为年轻者。
陈元都则是声名最盛者。
……其实论及声名,陆景这位书楼先生,元神武道两试优胜者的声名也同样不小,只是陆景在书楼只是教授草书笔墨,而且年龄太小,论及积累,自然远远不如他人。
正因如此,河北世家的陈元都,成了最为炙手可热者。
就连诸多大儒,都觉得陈元都最有可能摘下榜首之位,陆景想要获得三试魁首的位置,只怕已然很难了。
而此时此刻的陆景依然在殿前玄台,他正端坐在四面都被强盛神识笼罩的玉案之前。
许久以前获得的大升六五之气,早已被他使用,在他出门时就消散在天空中,消失不见。
【大升六五之气】……遇试升阶,遇到大试可以获得优胜!
原本陆景还在疑惑,这奇妙的周易之气,究竟如何让他获得优胜。
可是当陆景清早来临太乾殿前,与三百六十余位考生一同看到题目。
陆景这才明了过来……
“来了这一座天下,入了书楼,听了观棋先生教诲,看了仙人俯视下的些许人间,看了河中白骨之地,我心中早已有许多明悟。
没想到这等明悟,却与这题目暗合。”
“看来趋吉避凶命格之奖励,也应当是根据我自身底蕴所获。
我若对于经史一窍不通,也生不出什么明悟,想来不会获得这大升六五之气。”
陆景身着白衣,端坐在玉案前。
远处,由太枢阁次辅大人盛如舟连同八位朝中大臣,一同督考,又有许多太玄宫中元神修士瞩目考场……
太乾殿中一如昨日,文武百官端坐于殿宇中,注视着殿前考生。
陆景侧头看去,隐约可见许多人已经奋笔疾书,却已经无法看到他们正在写些什么。
一身蓝衣,面容周正的陈元都,就坐在陆景不远处,闭目思索。
大约十几息时间过去,这位声名颇重的世家公子已然破题,他缓缓睁开眼眸,看向这题纸上的文字。
《夫天地万物者》。
“夫天地万物者是为一体,枯荣并损,仁义礼为纲……”
陈元都执笔落下,正要写下笔墨文章。
可倏忽之间!
天上却忽然有云雾涌动,光芒阵阵,种种异象浮现出来!
一阵难以想象,如同天上明月一般皎洁的浩然正气,高挂天空,照耀而来,落于众多士子身躯之上!
陈元都抬头望去,诸多士子也同样如此,眼露惊愕。
殿宇中诸多大儒霎时间面露惊容。
就连姜白石、大司徒、诸多朝臣也都纷纷站起身来。
掩于珠帘之后的崇天帝探出手,亲自掀开珠帘,迈步下玉台,出了太乾殿!
崇天帝引领诸多朝臣,走出殿宇,抬头看去。
却见一座天关高高悬空!
那天关以内,一位躯体高大巍峨,面容和煦,眼神深邃如同星河宙宇的老人,正以伟力撑开天关,低头注视着人间。
他的目光化作两道月光,直落在殿前玄台,落在参试之地。
此时此刻,包括陈元都在内的三百余位士子,俱都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天空。
崇天帝、姜白石以及诸多朝中重臣循着天上那两道目光望去。
却看到那月光所落之处,那是陆景所在的玉案。
一身白衣的陆景,不同于其他士子一般抬头,而是正手持自己的持心笔,低头书写,似乎不曾注意到天上那和煦的老人。
崇天帝眼神闪动,也朝着陆景纸上笔墨看去。
却见一行文字点题!
“夫天地万物者……”
“唯人最贵!”
崇天帝瞳孔微缩,抬头看天,却见那一位强行以自身伟力撑开天关的老人脸上露出些笑容,徐徐点头。
他身后,无数仙人目光将要落下,老人转过头去,不过轻轻一吹!
天关消散,仙境景象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一切好像都不曾出现过。
宛若一场梦境。
崇天帝背负双手,站在太乾殿之前……
“夫天地万物者,唯人最贵,天地仙神不可夺人造化生机!”
“陆景,你是……天生的斩仙者!”
这章给作者写麻了,从晚上八点卡到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