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戌时,陆景才从宣威将军府中出来。
时辰尚不算晚,可如今已经是初冬,时至此时,天也已经黑了。
陆景不过向前走了百步,就见到一个人影从巷中走出。
正是魏惊蛰。
魏惊蛰神色疲惫,对陆景躬身行礼:“恩人……”
陆景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你应当去找个大夫瞧一瞧,若是风寒入了骨,治起来便更麻烦许多。”
魏惊蛰深吸一口气,递上手中的契约:“恩人救我,惊蛰不过一副躯体,除此之外无以为报,望恩人能够收下这契约……”
陆景朝前缓缓走去,魏惊蛰便跟在身后。
“你年岁多大了,又当了多久的马夫?”陆景询问。
魏惊蛰先是咬牙忍着身上剧痛,足足过了二三息时间,这才回答道:“回恩人的话,惊蛰年龄已过十八,从六岁开始就在别家府邸随着父亲养马。
后来,一匹野丘马中邪发狂,父亲死在马蹄之上,我就被卖给了一个商人府邸,再加上这赵家府邸中的六年,养马已经有十二年时间。”
这少年身上许多伤口,若是旁人只怕疼的站都站不稳,可魏惊蛰忍下伤痛,说起话来却无丝毫停顿,一气到底。
陆景颔首,旋即又突然问他:“你养了十二年的马,做了十二年的家奴,如今又想将这身契给我,换一处地方当家奴?”
魏惊蛰一愣,低下头来,又道:“恩人……”
陆景朝魏惊蛰轻轻一笑:“不必如此,我救你有些其他原因,但是将这身契给你,却还是因为你的心性,是因为你确确实实让我想到当初的自己。
希望你以后,能始终读书精进,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许。”
陆景并非是在说谎。
他之所以注意到这少年,还是因为那明黄机缘。
可是,当陆景看到这少年眼神,看到他生死在前,却仍然坚定,又想起这出身清寒的少年,只是一个可怜的马夫……
便不曾再多动什么心思,直接将那身契给了这少年。
“公子……是难得的好人。”魏惊蛰这般说着。
陆景道:“身处之地不同而已,我与你经历相同,救了你,你觉得我是好人。
可实际上,宣威将军赵子墨以及那赵家公子其实也算不得坏人,他们身处高位,自然要畜养家奴,要赏罚分明。
说到底,是这世道的缘故。”
魏惊蛰侧头想着,似乎无法理解,陆景走了一阵,便看到一处药堂仍然开着,远处也有一辆马车驶来。
“行了,你以后有事,可前来书楼找我,如今要紧的是去药堂治一治。”
陆景一边说着,一边拦下马车。
魏惊蛰便目送陆景离去,他眼中似乎还有许多不解。
良久之后,魏惊蛰朝着那马车离去方向,躬身行礼……
当他再度起身,眼神也坚定许多,与此同时手臂处,一块黑色如同胎记般的印记,竟然在……缓缓发光。
……
皇宫中的七皇子,不曾开府,又在面壁思过,自然不可每日见客。
只有每旬第一日,才可见一见重要的客人。
就算是李观龙、李雨师这等人想要见他,想要从他府中拿出些东西,也要安安稳稳等候时日。
正因如此。
陆景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度过四五日时间。
四五日转瞬逝去。
陆景元神早已经修复如初,甚至又有了长足进步,变得越发凝实。
但在经过游圣符水加强后的隐龙枝遮掩之下,陆景的元神依然布满裂痕,不是之前那般金光璀璨。
得到神武天才这一命格之后,陆景修行速度也更快了许多。
五段真玄掌在每日习练之下,已然能够气血奔涌,击出四段熔炉气血,一段叠加一段,一段强过一段。
四段叠加之下,甚至比起那些需要消耗大量气血,几式便能让气血枯竭的刚猛武道功法,杀伤力还要来的更加可怕!
气血熔炉的境界,就能够将真玄掌练到第四段的武道修士,用凤毛麟角来形容都并不为过。
七十二式鳄魔铸骨功,更是被如今的陆景练到出神入化。
七十二式招数信手拈来,气血猎猎而动,往往一击之下,便有大几千斤的巨力,而且还能得以持续。
书楼中,也有许多改变。
陆景将自己的课业,挪到了清早的辰时,这样一来,白日遇事,也不会耽误课业。
他这草书课,每日上课的弟子本来也并不固定,谁有闲暇就来听课,倒也不会和其他先生的文章、典籍课业有所冲突。
区区几日时间。
陆景的声名在这玄都中,也被更多人所知。
原因在于,一层楼中陆景草书的临摹书帖,逐渐传到了书楼之外。
很多人其实早已经知晓陆景在书楼中,教授的是书法笔墨。
以前倒也并不在意,可如今,当陆景草书临摹书帖从书楼中流出……
众人终于知晓为何书楼要聘请陆景这么一位年轻士子成为书楼先生,教授草书课业!
就连许多擅长书法的名士见了陆景的草书,也都提字评价。
大儒季渊之评价陆景:“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虽是少年,却已然得草书风韵,殊为不凡。”
季渊之声名极重,陆景尚在陆府时就曾经读过他许多典籍,比如那一部知慎!
他公开为陆景草书提字,评价如此之高。
引来诸多名士纷纷赏析。
在陆府中提下“观古松院”四个字的大儒李慎更是提字:“锐气如剑,丰神盖代”八字,一夜之间,陆景名声大噪!
就连季渊之都不明白李慎为何对陆景草书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二人坐而相谈。
当李慎拿出陆景近日写下的书帖,就连季渊之都惊为天人,道:“短短数日,这陆景的草书之势为何又变,如同丹崖绝壑,笔势坚劲?”
这位享誉天下的大儒不明白,就连陆景都不曾注意到……
自从自己领悟了扶光剑气,便如太子所言,以笔墨之势成剑气,他一手草字便越发如同惊雷荡漾,神采动人!
可无论如何,仅仅是这数日之间,书楼少年先生陆景的草字,就已经享誉玄都。
陆景这几日除了每日去书楼教书之外,便按时回空山巷,认真修行。
玄都中许多风云,陆景虽有耳闻,却也并不全然知晓。
翰墨书院中几位先生也都性子清淡,不理外物,每日钻研学问。
江湖和袁铸山偶尔会过来与他请教,他们也并未多言,只是眼神却显得越发尊敬。
这一日,天上又落大雪。
陆景从书楼中回来,刚刚步入空山巷,身后有一道黑衣道袍身影徐徐浮现出来,向陆景行礼。
陆景见到周遭景象扭曲,就好像那一日被扰空镜覆盖那般。
这黑衣道袍的老者,陆景之前就已经见过,似乎是王妃身边的谋士。
道袍老者亲自前来,递给陆景一份书信,便要离去。
陆景请他稍等,去了院中,又拿出一叠草纸来。
“王妃那一日曾说,要学一学这簪小楷,这些笔墨都是我闲暇时仔细写就,称不上出彩,但用来临摹练习,也是足够的。”
黑衣老者接过草纸,目光一瞥,声音有些沙哑:“景公子不必谦虚,你是书法名家,虽然并不曾浸淫楷书,可终究有一手的笔力,便是这小楷又能差到哪里去?”
“既如此,替我谢过王妃。”
二人交谈。
那黑衣老者也就此离去。
陆景回了院中,打开信封,取出信件,一字一句读过。
他神色有些变化,眼中闪过些异色来。
青玥口中正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民谣。
“华山畿,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这民谣称不上吉利,但却似乎代表了少女心事。
陆景听了一阵,又和青玥说了好一会的话,这才出了小院。
他一路来到诸泰河河畔。
虽然是冬日,可太玄京诸泰河烟雨桥周遭,仍然有许多画舫停泊。
两旁街道上,繁华似锦,高楼林立。
这里正是太玄京中,最兴盛热闹之处。
比起太玄宫周遭街上的相对宁静,烟雨桥周边的街巷却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有。
既有王公贵族,又有寻常百姓。
既有吃穿不愁者,又有为生活疲于奔波者。
——
陆景走在诸泰河河畔,过了烟雨街,穿梭在人群中。
恰在此时。
人潮忽然涌动。
河面上许许多多停泊的船只,原本还十分安静,忽然就有许多女子从中走出。
这些女子中,既有楼中的姑娘们,又有前来游玩的小姐。
她们以手帕掩面,踮起脚来,看着远处。
远处河面上,也有一艘船缓缓驶来。
那船上,一位白衣公子正随意站着,似乎在眺望岸上的风光。
船头还放着一架古琴,古琴乃是深褐色,雕琢着许多纹,古朴而又华贵。
陆景好奇看去,当他看到那白衣公子时,眼里又流出些好奇之色。
“我来看他的善堂,没想到还能遇见他,这倒是有些巧了。”
船上风度翩翩,引来诸多少女目光的,自然是样貌如落凡仙人,享誉玄都的许白焰。
许白焰此刻就站在船上,他脸上依然带着轻笑,笑容如若春风般明媚,双眼如若星辰一般明亮。
不愧天质自然许白焰之名!
周遭无论是大府中的小姐,还是平民姑娘,都站在岸边远远望着许白焰。
陆景没来由感到有些尴尬,摇了摇头,便继续向前。
一路上,陆景听到许多少女都在谈论许白焰。
许白焰如今乃是朝廷协律郎,又有楚神愁那等的名师,大府小姐除了他的样貌之外,往往称颂他的成就,以及他的良善。
而平民姑娘们,则觉得许白焰出身寒微,一路登高不屈,最终有此成就,乃是太玄京一等一的良人。
若是陆景不认识的许白焰,也许也会这般觉得。
因为这数年以来,许白焰在玄都中的声名不可谓不清贵!
他相貌俊美非常,又有官身,元神天赋也堪称不凡,能够从无数平民中脱颖而出,心性更是不必多言。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
许白焰发迹之后,在这诸泰河畔,办了一处善堂。
善堂中,救济了四十多位流离失所的孩童,三十余位或残障、或老朽的平民!
偶尔还会施粥,让太玄京中吃不饱饭的人们,能多一顿粥饭。
陆景今日前来诸泰河畔的目的,便在于此。
许白焰前来此地,也大致是为了去那善堂中。
除了许白焰和陆景之外。
还有一位身穿白纱衣,三尺青丝垂落肩头,脑后簪一支双蝶白玉钗,皎丽无双,皓质呈露,芳泽风流的女子也朝着善堂而去。
含采姑娘跟在这女子身后,时不时还看向诸泰河面,对那女子说道:“小姐,这许公子可真是难得,从卑贱之地成贵,如今有名有利,享誉玄都,却还记着那些贫苦人……”
“那几个孩子送去许公子的善堂,想来也不用受苦了。”
走在前方的女子烟眉似蹙非蹙,道:“还需要去看一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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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