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盯着纸条发呆,心头忽然有点暖。
不用胡旻解说,他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东西都是谢礼,来自南轲将军旗下的队伍家属。若没有贺灵川在鬼针石林舍身炸坏地穴蛛的老巢、引走大妖怪朱二娘,南轲将军就算能逃出去,他手下的队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鬼针石林。
这些人命不是数字,那背后有妻儿、有高堂,有一家人的生计、有人世间的快活。
他这一次舍身,为多少家庭免去了椎心之痛?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定要送点东西以表谢意。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胡旻事先不说,就要把这惊喜留给他自己拆, “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搬进去吧。”
两人一件一件往院里搬,小院一半空间没了。
贺灵川边搬边觉奇怪: “小偷为什么不拿这些,反而偷我屋子里的鱼和柴禾?”
“我哪知道?”胡旻耸肩, “或许在你门前拿东西过分显眼。你家门口最近太热闹了。”
正在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门边探头探脑,胡旻问他: “小鬼,你有什么事?”
“我住那里。”男孩指着往东边。
“我知道。”贺灵川认得,这是东边邻居家的孩子,上回帝流浆现世,贺灵川上房揭瓦时,看见他爹将他绑在桌腿上了。
“你是贺……”孩子记不住了。
“对,我是。”
“你等一等,不要关门!”
孩子跑了,贺灵川听到他开门,关门,全程还有哒哒哒的脚步声。
然后这男孩又出现在贺灵川家门口,手里捧着一束:
“我爹交代我,你门开了就给你送来,再说一句谢谢你。”
这是好大一捧,贺灵川只认得朱顶红、红海棠,白色的好像是雏菊,其他的全不认得了,反正姹紫嫣红,都开到盛极,有些还挂着水露。
当然在户外寒风的吹拂下,水露很快凝成了冰珠。
贺灵川赶紧接过来放进屋内,免得鲜变冻: “你爹也是巡卫吗?”
他记得这小子的兄弟姐妹都还小,不可能加入军队。
“不是。”孩子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但爹娘说你救了好多人,你是好人。”
贺灵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谢谢你爹娘。”
胡旻却道: “天寒地冻,你爹上哪弄来这么多鲜?”
孩子咧嘴笑,门牙缺了一颗: “不知道。”
“他在哪里干活?”
“他常去指挥所送东西!”
贺灵川和胡旻相视而笑,原来如此。
城里有专门的暖房养,除了供应大户,钟指挥使的官邸和府宅也需要。据说他妻子生前喜,钟宅每隔几天就会换一批鲜。
贺灵川就从堆成小山的谢礼中,翻出一袋牛皮递给孩子: “送你的,拿回去吃吧。”
男孩道过谢,欢天喜地回家了。
胡旻拍拍贺灵川肩膀: “没想到吧,你在这一带已经是名人了,吃饭都可以不给钱。”
贺灵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真没想到。”
从盘龙废墟历险以来,贺灵川身经大小生死之战已有数回,他从卧陵关匪徒手下救过仙灵村民,从妖傀师董锐手下救过自己全家人和柯继海,可哪一回也没人这样率直又热烈地感谢过他。
这种被喜爱、被感谢的滋味,好像……很不赖嘛。
“消息怎么传得这样快?”贺灵川摸了摸鼻子, “鬼针石林之战,才结束没几天吧?”
“每一次重要战役过后,军功部
都会派人全城宣讲战斗中的英勇事迹。南轲将军返回盘龙城第二天,你和孙家园都被追封为英烈。要不是现在天太冷,估计都会有人往你家门口送。后来你获救生还,在这一带更是引起不小的轰动,只可惜那时候你昏迷不醒,不能出来接受爱戴。”
贺灵川了然。
盘龙城正是以这种彰先进、树典型的方式,广泛动员所有人投身到保卫家园的战斗之中。
真没想到,有朝一自己也会被当作典型和榜样。
这种感受十分微妙。
毕竟只有他清楚,自己的英勇建立在 “不死”的基础上。
死亡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代表永恒的长眠,唯独对他不过是梦醒时分。
如果他在这里的生命也仅有一次,当初还敢不敢义无反顾跳入蛛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