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便是正正经经的冬了。只不过,晚秋起雨,往往先冷,早冬南风,也常常会进入小阳春的境况。
大河以北,最近便是如此。
这是好事,因为能让大家少挨一段要命的冬,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河北遭的殃已经太多了,冬注定难挨。
且说,河北的郡都是典型的大郡,如渤海、平原、清河、河间之类的一郡抵别处一个总管州都寻常,也正是因为如此,河北大郡的郡守素来都是体面人.
而且,因为担负著对东齐故地的镇压任务,所以一般还会有点军事色彩,这一点在三征之后更加明显。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兵部出身的关陇子弟李定出任武安郡太守,还是靖安台出身的关陇新附成员钱唐出任平原守,都是有些道理的,但也都是走了天大的时运。
他们出任的契机,在于东都对天下局势的妥协,在于关陇内部的权力斗争,也在于彼时河北义军满天飞的困境。
李定如何做想不知道,平原通守钱唐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此生距离自己曾想象过的浪漫追求很可能越来越远,所以更加珍惜这段明显进入了新阶段的仕途。
南风阵阵,太阳高悬,胡苏县南十余里的地方,一身锦衣劲装打扮,仿佛回到了在靖安台时代的钱唐忽然勒马,引得周围十余骑侍卫仓促停下,然后立即训练有素的围住了钱太守,同时四面来做观察。
但周围多是干干净净的冬田地,视野中唯—一个可以藏人的小树林,也根本没有动静。这让侍卫们大为不解。
“他们在干吗?”
果然,钱府君的注意力是在别处,他手指的方向是那些在早已经没有半点绿意的田野,而田野上此时颇有一些衣著破烂的瘦弱少年少女在忙碌: “这都这个时节了田里还有东西能寻?”
侍卫中自然有伶俐的本地人,立即下马往田里去,片刻后便转身回报: “回禀府君,他们在捉田鼠。”
钱唐一时恍然,只要没有到没法出门的地步,只要还能再野外寻找食物,老百姓总是会竭尽所能尝试从外界获取食物而捉田鼠,更是乡野间最常见的此类行为之一。
因为田鼠不仅会在洞里存粮食,而且田鼠本身吃粮食,也被认为是干净的肉食来源委实没什么可惊疑的。
晓得原委,钱府君只能心中暗叹一声世道不佳、民生艰难,便继续打马上路,但走了两步,复又停下,然后忍不住再问: “田鼠不该是秋收后便顺势打了吗?那时候洞里粮食最多,鼠也最肥吧?”
周围侍从纷纷颌首,那名去亲自查看的侍从则路显尴尬。钱唐正色追问了一句: “果真是打田鼠?。”
“果真。”
侍从无奈重复,但面上尴尬之色不变钱唐见状,心知有异,干脆下马,直接往田中而来,侍从们也赶紧扶刀随之而来,以至于那些少年见了,纷纷逃窜。
钱唐无奈,远远来呼: “不要怕,我这人喜欢吃田鼠,有肥大的吗?我加钱来买,足够你们去城里买一样重猪肉的钱,猪肉也方便你们分不是?”
瘦弱的少年们明显迟疑,然后停了下来。
但等到钱唐一行人快到,他们中为首的少年却又无奈开口提醒: “大爷,没有肥的,只有三五个瘦的。”
“无妨,”钱唐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点铜钱来: “我瞅瞅便是不买,这钱也送与你们。”
见到钱了,那为首少年终于将一个破口袋撑开,主动给来人做了展示。
而钱府君只是探头一看,便瞬间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亲信侍从是那般表情了一这几个少年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有三五个骨瘦如柴的田鼠尸体而已,而且也不是什么成年大鼠,正与这
些瘦弱少年体相呼应。
钱唐面色发红,只将一把铜钱放入布袋里,然后才认真追问: “其实这片地里,秋后已经捉过一次田鼠了,是也不是?”
“回大爷的话,捉过四五次了。”见到贵人好说话,瘦弱少年赶紧做答。
“但总得捉,河沟里也一样。”
钱唐点点头,不敢再问,也不敢再留,乃是直接转身往路上走回到路上,这位平原通守缓了许久,却只在马上不动。
原因再简单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种情况意味著什么,人家都说竭泽而渔是不对的,他的治下,却居然连田鼠都要过四五茬,最后都快绝种了,可见民生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这可是平原郡。
从这个郡名就知道,这是河北的粮仓。
“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就在周围亲信侍从正在犹豫要不要来劝的时候,钱唐终于苦笑着问了出来。
侍从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府君是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其中一人硬著头皮来答: “府君,主要还是太乱了,便是想做安民之举,也该将贼军击溃,再论其他。”
钱唐点点头,勉力笑了一下,然后打马东走。
其实,良家子出身外加治安巡视经验丰富的钱唐怎么可能不懂是怎么回事?
便是之前不懂,这一年的郡守生涯也足够他懂怎么回事了
征东夷就不说了,去年春末开始筹备的三征东夷是一切的开端,一切的生产治安秩序都在那一刻被打乱,然后是蜂拥而起的叛军,以及叛军成势后的失控,而叛军之后又是河间大营与幽州大营的联手扫荡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社会秩序或许被河间精锐强压著给 “重整”了,但生产基本上全都报废了,而这其中最要命的便是两轮秋收造成的巨大粮食缺口。
于是,这就回到了灾年中最经典的那个问题,粮食少了,人没少怎么办?很简单,按照关陇和东都的一贯思路,死一部分人就行了。上一轮秋收后,官军凭借著自己强大的战斗力让义军和部分老百姓成为了这部分人。
但是,上年的秋收后患没解决,今年的秋收又被耽搁,就不知道该让谁死,而且要死多少人才够。
又或者说,钱唐此番冒险离开被半包围的郡城,冒险穿越危险的 “敌占区”往隔壁渤海郡一行,包括听了自己下属的劝,本身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就这样,众人继续东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位于平原郡与渤海郡交界处的庄园,庄园庞大,根本看不到围墙边沿,而且围墙外还有土垒和壕沟,墙上也有箭橹,内中还有高台,甚至早在进入园周边二十里左右地界就已经遇到了巡视人员与等候已久的迎宾之人钱唐到底是一郡府君,虽是微服到此,也无人敢怠慢,只是须臾片刻,正值壮年的庄园主人与两位稍早抵达的年长客人便一起出迎。
庄园主人姓高,唤作高士瓒,今年约莫三十来岁,其人家中这种规制的庄园摆在这里,又是这个位置,想都不用想,然是经歴了东齐时代大肆扩张,如今在河北、北地泛滥的 “渤海高”,而且是以类似于徐世英、单通海那般形态存在的豪强之家的模样。可以想见,此人一旦起兵,最少也能学单通海那般聚拢起三五仟众。
其余两位客人也不简单,一位乃是西北面信都郡的豪侠,老早便出名的成丹高手诸葛仰,乃是刚刚从关陇那里弃官回到家乡的大豪,却又举族中兵马加入到了河间大营,成为了河间大营薛常雄下属的一名中郎将只能说,昔大魏强干弱枝政策下聚拢到两都周边的高手们在战乱后回乡的情况,如今渐增多了。
至于另一位,倒是简单,乃是渤海郡郡守张世遇这个姓名也不言自明,又是河东
张氏某一房的正当年之人。
这四个人,两位是太守,两位是有修为或地方实力的豪强,此时避人耳目,又在这个时间凑在一起,自然是要做大事的。
果然,四人入内,稍做礼仪,便直接往内室先密谋起来。
且说,豪强这种东西,本身是缺乏政治远见的,譬如东境豪强,最西面两郡因为撞上了张行和李枢,自然就要起来反魏;齐鲁的豪强,因为撞上了张须果,自然就成了官军主力;而登州的豪强,则选依附于外来的强大义军,就落了下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登州的豪强,则选依附于外来的强大义军,就落了下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河北这里,因为幽州大营与河间大营的存在,豪强们选与朝廷合作也属于理所当然。
当然了,如果张行张三郎在这里,一定会说,其实不管豪强跟谁走,都代表了大魏统治的崩坏,因为地方官已经丧失了对地方的控制,不得不寻求和平年代他们主要的镇压和防范对象进行合作,而且很可能要让渡大量政治权力,才能达成交易,具体到这一次,其实也是如此。
就是这样,简单的诱敌之计,你将人引来,河间大营自有两万精锐绕后包抄,事成之后,薛大将军有言,许你来做一任中郎将。”诸葛仰如此做了总结。
“这是自然,我高士瓒难道还当不起一个将军吗?”高士瓒昂然以对: “不过,我记得诸葛兄自家也有相识的族中兄弟在那边,不用做个联系吗?两条路一起下,更好走一些吧?”
而河北这里,因为幽州大营与河间大营的存在,豪强们选与朝廷合作也属于理所当然。
当然了,如果张行张三郎在这里,一定会说,其实不管豪强跟谁走,都代表了大魏统治的崩坏,因为地方官已经丧失了对地方的控制,不得不寻求和平年代他们主要的镇压和防范对象进行合作,而且很可能要让渡大量政治权力,才能达成交易,具体到这一次,其实也是如此。
“就是这样,简单的诱敌之计,你将人引来,河间大营自有两万精锐绕后包抄,事成之后,薛大将军有言,许你来做一任中郎将。”诸葛仰如此做了总结。
“这是自然,我高士瓒难道还当不起一个将军吗?”高士瓒昂然以对: “不过,我记得诸葛兄自家也有相识的族中兄弟在那边,不用做个联系吗?两条路一起下,更好走一些吧?”
“这种事情,多一条路多一个破绽。”诸葛仰无奈解释: “只要能骗了高士通,让他轻易驱军过来,就万事妥当,何多此一举?
“是你久在西都养老,对自家后辈失了号召吧?”高士躜想了想,当场冷笑。
“也罢,此事就由我来做!不过,事情若是不成,你们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因为高士通那厮到底是也一方大豪,与我在郡中并称的,以他的本事,说不得会看出来一二的。”
“高士通然会中计。”
渤海太守张世遇略显不耐插嘴,也算是拦住了诸葛仰的怒火: “这厮其实坏就坏在他还有点小聪明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被黜龙帮赶出来的;也比谁都清楚,沈宣致和平原军的那些人对他心怀不满,此时没叛只是顾忌黜龙帮…所以,若是你现在以同族之谊联结他,他然欣喜若狂,视你为倚仗,以此来做摆脱黜龙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