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朦胧地,看到了一些画面,但都破碎且不成体系,并频频被神秘力量打断。
这与上次占卜朱寻时,如出一辙。
令季平安怀疑,那股“打断”的力量,可能与“星辰碎片”有关。
“这……”听到权威人士这般说,坐在主位的母女俩对视一眼,愁云惨淡。
这一刻,优雅端庄的美妇人眼底浮现浓浓的担忧,裴秋苇虽强行维持镇定,可咬着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江南第一才女名头虽大,可真正撑起一个大家族的,还是父亲与兄长。
至于裴钱,不提也罢。
方才还能保持优雅从容,可这时候,确定父兄卷入高层次事件,哪里还能不在意?裴秋苇心头惴惴,忽然鬼使神差,看向季平安,说道:
“李先生,您也试试?”
他?一群卦师看过来,摇了摇头,卦师这个行业,越老越强,就算这个年轻人是某个高人的弟子,但也没道理强过他们所有人。
但都是人精,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说怪话,徒惹裴氏不满。
穿紫色长裙,头戴金步摇的美妇人也看了过来,意外于女儿点名对方。
“我的话,还是不必了。”季平安笑了笑,轻轻摇头。
裴秋苇眼神黯然,旋即,就听季平安下一句缓缓抛出:
“我能看出的很有限,只看到了一具棺椁,以及强者残躯。”
嗡!
话落,原本有些嘈杂的厅内一下静了,一群卦师大惊失色,都用疯子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棺椁……强者残躯……这话明显是在说,裴家主已经死了……且不说你压根连卦都没起,便是察觉到“凶兆”,也不能这样说啊。
周半仙更是下意识后退,想离这疯子远点,可别等下裴氏发怒,崩自己一脸血……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听到这句话后,裴家主母与二小姐脸色同时变了,却不是愤怒,而是惊愕与……凝重!
那神态,就仿佛是被点破了某些秘密一般!
“李大师……可否说的更仔细些?”裴家主母扶着桌案,猛地站起身,丰腴的身子难以维持端庄优雅。
她口中的称呼,也换上了“大师”。
裴秋苇则死死盯着他,想要看出,季平安是真的算到了什么,还是误打误撞。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神色淡然,若有深意道:“二位真的要我在此处说仔细么?”
裴家主母深吸口气,猛地清醒过来,扭头望向一群表情茫然的卦师,略作思索,脸上挤出笑容:
“各位辛苦,还请在此稍作,等下会有下人送上酬劳,我母女暂时失陪了。”
旋即,她又看向季平安,说道:
“李大师,可否移步去偏厅一叙?”
季平安微笑颔首,起身与二女走出厅堂,逐渐远去。
直到三人离开,余下的卦师们才恍然回神,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所以,他真的看出东西来了?”良久,有人开口。
众人沉默,意识到,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同行,可能才是他们需要仰望的高人。
有人看向周半仙,只见后者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
偏厅。
丫鬟奉茶后,恭敬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季平安与裴家主的妻子与女儿。
这时候,裴秋苇终于再也忍不住,急声道:
“现在可否说清楚?”
裴氏主母“李湘君”也不复雍容的妇人姿态,身体前倾,脸上浮现柔弱与渴求。
季平安看了这对母女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
“方才人多眼杂,有些话的确不好说。关于裴家主的下落,我虽未能看清,但的确有了些思路。”
裴秋苇冷静道:
“我从未听闻,有道人卜卦可看到棺椁与残躯,您知道一些事对吧。”
聪明……季平安赞许点头:
“你既知我帮过红姑,就该知道,我了解过押镖队伍被杀一事。而很不巧,根据卦象指引,此事与裴氏存在某些关联。”
裴氏母女脸色变化,没吭声。
季平安继续说道:
“而同样是基于卦象,我看出此事又与四圣教有关,而就在今早,我听闻昨晚四圣教被官府捣毁。”
四圣教……裴秋苇眼神一动,身为地头蛇,昨晚的事裴氏当然早就知晓:
“您是说,根据卦象,我父兄的失踪与四圣教有关?”
不,我没说……是伱脑补的……季平安心中吐槽,不过他总不能说,你兄长可能变成某个死而复生的老妖怪了,你父亲可能栽了。
只好道:
“有这个可能,据我所知,四圣教信仰魔师,而后者的位格足以阻拦占卜的探查。当然,前提是,那趟押镖的棺椁里的尸体,的确与你们裴氏有关。”
闻言,母女二人沉默了下来,李湘君苦笑一声,说道:
“先生既已知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此事,的确与我裴氏长房有关。”
季平安道:“愿闻其详。”
裴秋苇看了眼娘亲,主动开口道:
“其实先生也已经猜到了些许吧,上午您说观我面相,知晓我亲人有恙,指的并非我父兄吧。”
还在试探我……季平安笑了笑,也不在意,说道:
“我只是听闻,裴氏老家主尚在。”
裴秋苇叹了口气,道:“您果然猜到了。”
裴氏老家主!
这个名字,其实已经很少被人提及,只因其消失在公众视野太久,但只要稍加打探,还是很多人知道的。
裴氏兴盛四百年,其实并非没有低谷。
中间曾险些因子弟不成器,而家道中落,幸好那一代,裴氏出了一个武疯子。
其原本只是三房的后代,没有继承权,从小痴于武道,甚至显得有些蠢笨。
也无人在意。
稍长大些,给三房送去武林门派培养,后来裴氏内部斗争白热化,内忧外患时,武疯子学成归来,竟已晋入坐井境界。
且智慧已开,当即以武道实力力挽狂澜,登上家主位置,才有了家族的二次中兴。
可惜,其坐稳家主后,对管理产业不感兴趣,仍旧沉迷武道,试图冲击观天境,却一次次失败,后面更走火入魔,险些暴毙。
幸亏当时大周国师恰好途径余杭,出手搭救,才捡回一条命。
并在国师的指点下重铸躯体,却也落下了病根,“癫症”不时发作,加上逐渐年老,寿命不多,这才将家主位置传下。
又自封于裴氏老宅内,再不踏出一步,以至于十几年来,外人逐渐忘记了这位老家主。
若非没有举办葬礼,都要以为人死了。
裴秋苇黯然道:
“此事,的确与祖父有关。这些年来,祖父自封于宅内,在一次次冲击破境,但始终未能成功,寿元也日渐枯竭,更加上年老后,癫症难以压制,有时候连我们这些后辈都不认得……父亲为人子,心中痛苦,一直在搜罗治病延寿的法子。
直到约莫一年前,得到了有关魔师遗体的消息,暗中派人调查,好不容易从东海州商人手中购得残躯,为免消息走漏,引得各方势力争夺,这才极为低调地押运,一路送来澜州。
本来的想法,等其入澜州后,父亲便亲自去取,但因兄长的事未能前往,却不想,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魔师遗体被人劫走。”
果然。
季平安并不算意外,在知晓裴氏为买家后,他就有所猜测。
毕竟裴氏家主年富力强,还远没到考虑延寿的时候,而按照他的计算,老家主眼瞅着要死了。
“裴家主虽离开,但族中高手还不少吧,为何不去接应?”季平安好奇地问。
裴秋苇苦涩道:
“族中高手确有不少,但也并非只在我长房。其余叔伯们都豢养着武夫,若是我与娘亲调集高手出去,必然会被盯上,叔伯们很可能插手……”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季平安已经懂了。
无非是权力争夺的戏码,老家主当年本就并非“长房”,虽力挽狂澜,坐上了家主位置,但名声终究不正。
其余各房岂会服气?
裴家主失踪,其余叔伯们恐怕乐见其成,觉得有夺权的机会,肯定不愿意让老家主继续延寿。
所以,这事只能隐蔽进行。
季平安摇摇头,说道:
“这样看来,四圣教、魔师遗体以及裴家主的失踪,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占卜的路子被阻断,但还可以从案件本身去调查,你们或许可以接触下斩妖司,从四圣教入手。”
裴氏作为地头蛇,其所能调动的力量比暗网更强。
季平安想要在余杭这方池子里捞鱼,就要将水搅浑,将裴氏引入其中,既可打击四圣教,令其残存的势力浮出水面,又可以通过寻找裴家主,逼迫可能沦为“重生者”的大公子现身。
这对季平安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母女二人也是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她们不怕困难,最怕没有方向和思路。
李湘君面露感激:
“多谢先生指教,若能寻回夫君,我母女必厚礼答谢。”
说着,更起身轻轻福了一礼,堂堂裴氏主母,在余杭几乎是皇后级别的人物,竟对一年轻人这般尊敬。
若是这一幕传出,不知要惊掉多少下巴。
季平安却是目光落在李湘君的白嫩的脖颈上,准确来说,是一根吊坠的挂绳上,眼神微动。
所以,自己当初留给裴家的信物,是挂在她身上么?
可惜了,若是在裴氏家主手中,季平安还可以尝试用法器白玉盘,定位裴家主的位置。
但现在,大概只能定位到李湘君的卧房。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名丫鬟的声音:
“夫人……”
李湘君怔了下,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敛去激动的神态,恢复主母仪容:
“进。”
门开,一名丫鬟正要开口,等看到房间中还有个男人,不禁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年代,男女同屋起码要敞开大门,才能避嫌。
见她支支吾吾,李湘君脸色一沉,淡淡道:
“无须避讳,有什么话直说。”
丫鬟见状,只好说道:
“是老家主,好像又在发脾气,端过去的饭菜都打翻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父亲他又癫……”李湘君容失色,说了半截,又硬生生咽下去。
季平安却已了然,所谓的“发脾气”,显然是美化后的说法。
不过看样子,那个武疯子的确寿命不多了,已经难以压制疯魔,怪不得要寻魔师残躯治病。
裴秋苇叹了口气,对季平安道:
“还请先生稍做休息,我与娘亲去看看祖父,再回来陪先生说话。”
季平安却忽然道:“若是方便,我去送饭如何?”
见母女二人诧异看来,他笑道:
“放才不是说,老家主发脾气的时候,连你们这些后辈都不认么?所以,你们过去也没太大意义吧,无非是安抚一二。倒是这疯癫之症,我倒是有应对的法子。”
顿了顿,他补了句:“夫人,你也不想老家主困于恶疾吧。”
裴秋苇惊讶道:“先生还懂医术?”
季平安哈哈笑道:“岂不闻医道不分家?”
这倒是,这年头行走江湖的道士、僧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医术。
只是裴秋苇显然不觉得他能治得了祖父,倒是对季平安的要求表示好奇,不知他究竟抱有何种目的。
是单纯的想要瞻仰曾经的老家主?
满足好奇心?还是医者仁心?亦或者别的?
就在裴秋苇的小脑瓜疯狂转动的时候,李湘君却已开口:
“先生若不嫌,自可一试。”
她的想法很简单:
反正父亲已那个样子,也不担心这人如何,且以季平安表现出的高人气质,或许……真的有法子也不一定。
裴秋苇叹了口气,知道娘亲是病急乱投医了,但也没吭声。
……
老家主所在的地方,很是偏僻,乃是府上西北角的一处远离人烟的院子。
远远的,隔着院墙,可以看到里头一座高耸的凉亭,那是听潮亭。
季平安站在紧闭的院门外,抬手接过下人递来的食盒,朝等在身后的母女二人笑了笑,推门往里走。
裴秋苇忍不住道:“小心,千万不要靠近我祖父十丈范围内,否则有危险。”
一位疯癫的,距离观天境界只差一步的老武夫的破坏力有多恐怖?那是各大门派的修行者都要皱眉头的。
“我知道。”季平安挥了挥手,迈步走入其中。
等院门合拢,他沿着落着草叶的小径,穿过显得荒凉幽静的假山流水,绕过一个转角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小湖泊坐落庭院中央,那一座三层木制听潮亭就建在旁边,巍峨古旧,四周古树盘绕,空气中一股肃杀之意弥漫。
可四下望去,却不见人影。
微风拂过,季平安青衫抖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化为一片淡漠,下一刻,吐气开声:
“裴武举,出来见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