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
“陈宗师当真平易近人,有宗师气度。”
“我等甘之如饴。”
一时间,破庙内一群江湖武夫争相开口恭维,其中有的是场面话,也有如项家兄妹这般,从小就听龙虎武师的传说。
对陈庆生的事迹,如数家珍。要知道,武林中强者不少,可真正能令人发自内心,称一声“宗师”的并不多,陈庆生便是其中之一。
季平安坐在角落,神色平静,扭头看了眼圣女,却见俞渔嘴角勾起,俨然是一副“俯瞰”模样。
虽说论修为境界,她远不如陈庆生,但圣女自有骄傲:
这等江湖武夫,一生拼死了也就这个境界。
而在天地枷锁被打破的当下,俞渔有自信踏入观天,甚至神藏境,也有希望摸一摸。
“多谢各位抬爱。”
陈庆生抬手虚压,庙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武师笑了笑,眼神中带着感慨道:
“不想我陈某人在江湖中还有这般人望,昔年旧事,不必再提。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如今天地复苏,各方豪雄并起,璀璨大世将要到来,这偌大江湖的未来,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闻言,包括裴钱在内的一群年轻人都下意识挺起胸膛,脸上浮现喜色。
虽明知是客气,但身为晚辈,却被武林老宗师当面赞赏,如何等不令人激动?
陈庆生抬手,从右手边开始,指向一名年轻人:
“后生是哪门哪派?”
那被点到的憨厚青年一阵激动,语无伦次地道:
“禀宗师,我……我是铁牛山的,师从‘铁浮屠’,学武十余载,如今堪堪养气。”
陈庆生颔首,感慨道:
“铁浮屠啊……我与你师父昔年也曾一同饮酒,那一双铁拳着实不凡……老夫观你气壮神完,前途可嘉。”
憨厚青年激动不已,忙不迭道谢。
老者又点了第二人,那是个粗黑的中年汉子,忙抱拳道:
“晚辈师从鬼刀派,惭愧青年学武,最好战绩也才堪堪挤进点金榜。”
陈庆生赞叹道:
“青年学武,错过最好时期,却还能有这般成就,后生可畏啊。只要再进一步,待入破九,自可补全骨髓。”
中年汉子连身道谢,面带喜色。
接下来,陈庆生一个个点过去,每一个人都自报家门与实力,而龙虎老武师则无一例外,勉励夸奖几句。
无形中,一群江湖人彼此比较起来。
仿佛这里不是破庙中,而是课堂上。
老者也不是武夫,而是一名点名宣读成绩的老师。
而底下一群江湖人,则成了学生。
成绩好的面露期待,跃跃欲试,希望快些被点到,然后当众说出自己的成就。
成绩差的惭愧埋头,甚至往后缩,不想被拎出来当众出丑。
众生百态。
季平安饶有兴趣审视着这一幕,瞥见裴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点垂下头去。
随着一名名武夫的成绩被报出,三公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平素挂在嘴上的“青云榜”似乎不算什么。
天外有人,人外有天。
点名还在继续,敢来参加会盟的,本身就大多是一方高手。
所以庙宇中纯粹的凡俗武夫并不多,只是大部分都限于养气境,偶有破九,也是相对年纪大些的。
故而,当项小川报出自己的“破一”境界时,老宗师眼睛一亮,深深看了眼后者,赞叹道:
“这般年纪,就能踏入破九大境,项家堡后继有人了。”
项小川抿紧嘴唇,攥着的双拳却很用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然而他并没有骄傲,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这么快破一,是因为某位神秘的“恩人”赠予的修行资源。
项小川之后,又陆续点了几人,都表现平平。
直到一名头戴纶巾的青年剑客淡笑开口,拱手道:
“晚辈都良,师从青城剑派。”
旁边有人惊呼:“点金榜前二十的‘青虹剑’,都良?二十五岁修为破四的剑道天才?”
一时间,大群武夫惊讶地看过来,显然都听过这人的名号。
就连龙虎山大弟子陆青,眼神也都认真了起来——之前对方并未报出姓名来历。
“原来你就是都良,出道至今,屡屡创下不凡战绩,天机阁点金榜上榜记录中,排进前三的那个都良。”
穿着短衫的陆青拱手,眼神凌厉:
“久仰。”
都良也笑了笑,抱拳拱手:
“陆兄大名,我亦早早听闻,只遗憾未能有机会切磋,看来此番会盟,或能如愿了。”
陆青不答,只是笑笑。
陈庆生同样眼眸大亮,赞叹道:
“老夫在山中,也听闻过你的名声,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吾不及也。”
而这时候,旁边的大群江湖人也都议论了起来。
没料到这小小破庙中,除了龙虎山一行人外,竟还藏着一名武道天才,不显山不露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就连陈宗师的风头,都隐隐被盖过去了。
并不意外。
正如陈庆生所说,他已经老了,而都良这种年轻天才,未来成就几乎板上钉钉要超过他。
“嘁,一个破四武夫有什么了不起?”
角落里,俞渔眼神不屑,小声嘀咕,心中很不舒服。
身为圣女,她在神都城内万众瞩目,习惯了成为全场焦点,如今隐姓埋名混在这低端圈子里,被一个江湖人抢去风头,顿觉不爽。
只是她虽声音极小,可在场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当即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见是一个年轻女娃子,不禁哑然失笑。
有人说道: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破四武夫本就不多,何况是这般年纪的。”
其余人虽没吭声,但显然也都是类似的想法,倒也不意外,武夫么……都是桀骜的,尤其是年纪小的,更是如此。
俞渔顿时恼火,看了季平安一眼,见后者并不在意,想起他说的,要高调,要出风头的话,便扬起雪白下颌,叉腰道:
“我也是破四啊,比他年纪还小。”
闻言,预想中的赞叹惊讶并未到来,反而是引起一番善意笑声。
就连陆青等龙虎山弟子也都面面相觑,心说这裴氏子弟的朋友也未免太……
俞渔一下气的不行,想要展示下,偏生她的一身本事都在“道门法术”上,若要展示修为,最容易的就是施法。
但那样又会比较麻烦。
季平安见状摇了摇头,平静开口道:
“舍妹孟浪,让各位见笑了。”
陆青摇了摇头,心想这少女果然是玩笑,正要开口缓和气氛,总不能让裴氏子弟脸面难堪。
就见季平安忽然伸出手,轻轻按在身旁的一截断裂的石柱上。
无声无息,坚硬的石柱如沙子般凹陷,风轻云淡地留下一个清晰可辨的掌痕。
同时微笑道:
“不才区区破五境界,倒是班门弄斧了。”
沉默。
这一刻,那些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大手掐住了脖子。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那石柱上,连纹络都清晰可辨的掌印,说不出话来。
“用力入微……”一名武夫喃喃:
“能将灵素牢牢限制在肌肤之上,不外溢丝毫,力道入微,这果然是破五境界的特征……”
破庙内,顿时哗然。
短衫陆青缓和气氛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错判了这对男女的身份,或者说,错判了那个圆脸的裴氏子弟的身份。
头戴纶巾,膝盖上横着一柄剑的都良瞳孔骤缩,看向季平安的眼神一下变了。
尤其是对方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难道是点金榜上前十的人物?
还是江湖中哪个隐世门派、家族的弟子?没有被列入榜单?
项小川、项依依兄妹也惊讶地看了过来,没想到这小庙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厉害人物。
身材佝偻,穿着白色练功服的陈老宗师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就连他方才都没有察觉到季平安的特殊。
而且,以陈庆生的眼力,顿时看出,这年轻人恐怕破五没多久,却已经可以将力道控制到这般恐怖的程度,绝非等闲。
更不是那些主修术法,兼修武道的大宗派弟子能做到的,绝对是一名从小打磨武道的天才。
“江山代有才人出,”陈庆生喟然长叹,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既欣赏,又遗憾:
“可惜,这等人物,却未入我龙虎山门。”
这话多少有些扎心,可一群龙虎山弟子却无人质疑。
差距太大了。
而这时候,也有不少人后知后觉,猛地看向了旁边一脸不忿,抱着胳膊哼哼的少女,心头升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倘若这年轻人是破五,那他口中孟浪的妹子,难不成真是破四武夫?
到底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天机阁的情报未免太不到位了。
裴钱同样愣了好几秒,他清楚记得,当初季平安在大赏结束后刚入破三,这才过去多久?就破五了?
“难道扛着石头跑步,真的有用?”裴钱陷入思考。
也就在众人惊讶赞叹的时候,忽然间,陈庆生与季平安近乎同时抬头,望向了庙门外。
此刻,已然入夜,庙门外一片漆黑,只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坠落,打在地上扬起一阵阵烟尘。
也掩盖了一切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一道身影从雨幕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少女,穿着常见的布裙,头上戴着一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脸孔,只有一条丝带勒在下巴上,勾勒出细嫩光滑的肌肤轮廓。
视线沿着领口向下,右手按在腰间一柄细剑的剑柄上,红色勾勒淡金纹路的剑鞘被雨水打湿,一溜雨滴沿着剑鞘末端滴答坠落。
砸在地上,砸在她的靴子边,“啪”地炸开成数瓣。
“方便借宿吗。”
年轻女侠的声线有些冷,似乎不大愿意与人交谈。
当她抬起头,斗笠下显出齐耳短发,以及一双英气的眸子时,那种冷彻沧桑的感觉愈发强烈。
庙内众人被这突如起来的借宿者打断,愣了下,陆青才习惯性笑着说:
“你也是去栖霞镇的吧,快坐吧,烤烤火。”
“多谢。”
魏华阳惜字如金,迈步走入正殿,在季平安对面的角落里盘膝坐下。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想要活跃气氛的陆青一阵难受,想了想,索性没再打扰。
而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前对季平安的关注反而淡了几分。
陈老宗师淡淡一笑,继续开始点名,逐一点评赞赏几句。
破庙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之前,可终究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季……李先生,您在看什么?”
裴钱挪动屁股,凑到季平安身边,好奇地低声询问。
季平安将疑惑的视线从对面收回,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当他看到这名年轻的女侠从雨中走来时,心头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可他分明没有见过对方。
身为星官,季平安自然不会忽略这个异常,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闭目暗暗运转占星术,尝试占卜对面的魏华阳。
按照他的经验:
倘若无法占卜,或占卜被干扰,对方就有可能是重生者。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占星术的结果中,对方并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神经太敏感了么,这段日子总与重生者打交道,以至于看谁都像……”
季平安自嘲一笑,不再多想。
对面。
魏华阳穿着潮湿的衣服,将斗笠摘下放在脚边,拿出用牛皮纸袋包裹的饼子,配着水囊里的水,小口小口啃着。
饼子有些硬,有些冷,很难吃,但她却浑不在意。
忽然,她察觉到有目光投来,循着看了回去,发现是个气质温和的年轻人,微微颦眉。
不知为何,虽然对方的气质、容貌都无比陌生,但魏华阳的心脏突然没来由地跳了下。
道门初代掌教敏锐察觉到这一丝异样,借助斗笠的遮挡,手指掐诀卜卦,利用道门卦术进行推演,片刻后失望地放弃。
自嘲一笑:
“是我想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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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