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水柱沿着冰缝朝两侧蔓延。
季平安腰身一扭,古剑微旋,绕到琉璃身后,剑刃在座钟上擦出耀目剑火。
琉璃玉足下积雪震散,她精巧的脚趾微微抓地,身子原地扭转,被金身包裹的右手朝前打去。
嘭嘭嘭……
刹那间,万千虚幻的手掌印朝季平安暴雨般砸落,他双眼刺出离火光焰,将手印烧穿。
并同时也打出右掌,二人手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声。
恐怖的劲力将二人沿着石桥朝后推开。
季平安退后十数丈,人在半空,忽地将长剑一丢,整个人踩在古剑上,化作惊鸿,借助飞剑的力量,消解惯性,刹那间袭到琉璃身前。
琉璃菩萨双脚擦地,方甫站定,仰起头,半透明的瞳孔中季平安飞快接近,她身后一缕缕灵素凝聚为一尊虚幻的菩萨法相。
身形庞大,甫一现身,便打出一只拳头。
季平安御剑飞行,却仿佛早有预料,轻轻掐诀,整个人凭空消失。
继而,琉璃裙下出现一个黄豆大小的“离阳”,只见他原地一转,身形膨胀。
琉璃心中一凛,纵身一跃,而后倒悬,双手再度朝下方打下无数掌印,身后菩萨法相亦做出相同动作。
季平安同样以掌法对抗。
一时间,双方之间浮现漫天掌印,眨眼功夫,碰撞交击数千次。
啪!啪!啪!啪!啪!……
终于,二人脚下的桥梁不堪重负,哀鸣一声开始垮塌,先是一道道裂纹浮现,继而从交战的一段,这座石桥开始一块块坍塌坠落。
二人只好一边打斗,一边朝石桥中间飞奔,一块块石头几乎擦着季平安的靴子跌落。
而就在石桥中止垮塌的那一刻,激战中的季平安长剑一转,竟被琉璃一掌打落。
机会!
琉璃眼睛一亮,电光火石间,来不及去想离阳这般身经百战的强者,为何会出现握剑不稳的低级错误。
她几乎本能地将古剑抓在手中。
下一秒,季平安忽然笑了下,猛地敛去了所有的道法,张开双臂,朝着琉璃手中的剑刃撞去。
“啊!”
琉璃失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她本能地强行转向,锋锐的剑尖挟裹着摧枯拉朽的剑气,擦着季平安的心口,划过他的腰肋。
刹那间,鲜血喷溅而出,一滴滴坠落在皑皑白雪上。
这场时隔七百年的宿命之战,突兀开始,又突兀中止。
琉璃怔怔地握着剑柄,看着近在咫尺,微笑着,张开双臂的“离阳”,忽然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腾起:
“你疯了?!”
然而季平安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他仿佛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而是说道:
“你输了。”
你输了……
琉璃的怒火戛然而止,她眼神茫然,只听到季平安微笑着道:
“你若心中没有我,刚才为何要挪开剑尖?”
琉璃如遭雷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锤子狠狠击中!
这一刻,季平安的话语如同一道雷霆,穿过头顶法相的阻碍,直击心灵。
是了,自己为什么要挪开?
分明早已下定决心,要全力杀死这头心魔,为什么自己却下不了手?
是意外?是因为对方预料之外的举动?琉璃很想这样回答,但她却张不开口。
在上辈子百年忏悔中,她的确以为,自己的心魔,是被破开的戒律。
所以天真的以为,只要杀死离阳这个将她拉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她便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魔,并不是戒律,而是眼前这个人。
在当年那古井中的一百天里,她的心中悄然住进了一个男子的位置,此后一百年里,再也没有能将他挪出去。
“当啷!”
凛冽的寒风中,琉璃手中染血的长剑猝然跌落,砸在冰冷的桥面上。
她头顶的法相轰然溃散,整个人慌张地一步步朝后退去,摇头道:
“不……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坚定行将崩溃的佛心。
季平安摇了摇头,撑着身上的伤势,艰难捡起那把剑,一步步往前走。
直到将琉璃逼退到断桥边缘,她退无可退,季平安才将剑柄递了过去,盯着她惊慌的眼睛,认真道:
“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戒律,而是你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直面的,自己真正的内心。一名修士想要真正冲破人间这座樊笼,却又不愿直面内心,这才是真正的劫。”
顿了顿,他掰开琉璃的手,将剑柄塞了进去,说道:
“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杀了我,或者直面自己的内心。”
琉璃呆呆地杵在风雪中,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泪水涟涟。
她最终也没能握紧那把剑。
须弥山上,雾气中,琉璃身上那枚佛主赐予的佛贴,在这一刻,无恒无息,彻底断裂。
漫山的云雾,也陡然沸腾起来。
……
广场上,当画卷中云雾翻滚的同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要走出来了?”
“快结束了吗?”
议论声里,无数视线汇集,达摩院首座神色微变,显然也对这种状况颇为意外。
大护院死死攥着禅杖,说道:
“首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达摩院首座沉吟片刻,说道:
“应当是有人道心动荡导致,这最后一次关卡,乃是要修士直面心魔,既然如此,自然便有被击溃的可能。”
“所以,是那季平安的道心被击溃了?”大护院下意识做出这般判断,不禁大喜过望:
“哈哈,真乃天道轮回,之前佛子被他以妖言迷惑,佛心破碎,如今便是报应了回来。”
这个判断并不难做。若说输赢,还有一点悬念,但怎么想,自家菩萨就算破不开心魔,也不可能佛心落得被击溃的下场。
否则,当年也无法站稳菩萨境界。就像爬一座山,已经站在山腰上的人,纵使无力攀登绝顶,也断然没有跌落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道心破碎的,自然便是那个季平安。
佛门众僧纷纷大喜,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并未注意到长眉法师那略显担忧的神色。
而随着大护院的笑声传开,其余各方也都心中一沉!
毕竟,这须弥山作为佛门法宝,对方有着绝对的解释权。
此刻听闻季平安道心破碎,才引发雾气震荡,大周一方皆是变色。
“他……他的道心……”
俞渔难以置信,心头一股悲哀情绪弥漫。
对任何阶段的修士而言,道心破碎,都意味着将停留在本境界内,再难以晋升。
除非破而后立,而那则需要太苛刻的条件。
“季司辰怎么了?那些和尚笑什么?”余杭知府等文官口干舌燥,脏腑一阵阵痉挛,那是紧张所致。
不愿接受这个可能。
然而这次,夜红翎也没有给予回答,只是攥紧刀柄,死死盯着画卷,似乎想要等待最后一个答案。
“和尚为何发笑?难道出事了?”雪姬距离太远,听不清情况,心中一突,声音略显惊慌。
小胖墩方世杰也皱紧了眉头:
“再等等,再等等。”
而这时候,随着和尚发笑,无数百姓们也都紧张起来,不好的预感蔓延,有人已经开始叹息:
“我就说,打不过那些圣僧的。”
有人反驳:“呸,还没出结果呢,说什么丧气话?”
“可那些僧人已经在笑了,你还能比人家更懂?”
哑口无言。
一片纷乱嘈杂,整个十里长亭都陷入压抑气氛,也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喊道:
“出来了!有人登顶了!”
刹那间,无数道视线朝着须弥山顶峰汇聚,果然看到翻滚的雾气中,一道人影逐渐清晰。
……
须弥山。
季平安站在山道上,视野中,是雾气弥漫笼罩的青石与绿树,抬起头,可以看到峰顶艳阳炽热,耳畔清泉流响。
这就结束了?算作通过磨砺了?还真是……突兀。
季平安想着,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指尖,似乎那里还残存着凝脂般的滑腻。
他自嘲一笑,可惜,幻境终归是幻境,再如何真实,那也不是琉璃。
罢了,还是要抓紧些时间,否则让那个所谓“佛女”提早登顶,就多少有些丢脸了。
想着这些,季平安拾阶而上,轻巧地破开云层,来到了须弥山顶,俯下身时,朝山阴一侧望去。
隐约看到浓雾中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似乎仰着头,朝他看来。
胜负如此简单。
季平安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想了想,不再将注意力投向那名藏头露尾的女尼姑,转身朝着大概是画卷的方向,挥了挥手。
对一个历经千年风雨的强者而言,登顶只是无数次胜利中不起眼的一个,心绪当然不会太过喜悦。
但能有机会重新走一遭过往时光,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无数风光在险峰。
季平安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但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句话,于是他想了想,说道:
“承让。”
广场上。
空气陡然安静,旋即,山呼海啸般的呼声吞没了一切。
……
准备好的章纲又只写了一半,明天开始做下一段剧情的细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