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风水师,老道士重生归来,虽戛然一身,但脑海中却知晓许多宝地,那只颠倒盘,便是从一处秘地中挖出。
这白金符箓同样如此。
采僧人羡慕不已:
“道长好手段,不愧史载另有‘多宝’名号的高人。”
搬山老道士微笑不语,这正是他道号的由来,此山,乃“宝山”也。
“贫道纵横九州数百年,罕有入宝山而空手而归的道理,却不想,在乾元宝库折戟沉沙,未曾获得,反而丢了泥胎法身与颠倒盘,此仇不报,夜不能寐。”
说话间。
卫夫人“啪”的一声按下棋子,棋盘随之龟裂,棋子如雨瀑布般落下。
她迎着一僧一道诧异的视线,不咸不淡道:
“蝇营狗苟,人世间若尽是你们这般藏头露尾,设计伏杀之辈,想要重掌九州,只怕是痴人说梦。”
搬山道人也不恼怒,笑道:
“夫人训斥的是,只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肯动脑。一味正面厮杀,那与蛮人何异?就如昔年夫人去杀那大周国师,便多少莽撞了些,以一人之力,如何冲击军阵?若是贫道来操盘,必然……”
卫夫人突然扭头,死死盯着他。
这一刻,凉亭之外,偌大的园里在各处或忙碌侍弄草,或恭敬垂首伺候的一名名家奴同时扭头,死死盯过来。
空气温度狂跌,鬼气森森。
采僧人修为最低,率先察觉不适,微微惊骇:
据他所知,卫夫人修为并未坐井,如今也还只是破九大境界内而已。
然而老道士却对其“推崇备至”,并曾暗中与他说。
若纯粹谈修为,卫夫人的确远远未曾恢复到巅峰。
但“御灵道”修士,与道门符箓一道类似,是一个重积累的职业。
平常积累的“灵”越雄厚,可打的牌越多,倘若全力出手,将过往积累一朝倾泻而出,威力远超所处境界。
此外,“御灵道”专修神魂,入魔后的卫夫人走御鬼道,编织神魂困境更是拿手好戏。
而众所周知,坐井之下修士神魂孱弱。
再加上此处大宅本质乃是一座法阵……
诸多因素叠加,若是巅峰时的搬山自然怡然不惧,但他刚亏损一波,此刻难免气短。
面对卫夫人发怒,老道士笑了笑:
“贫道失语,夫人莫怪。”
卫夫人定定看了他一阵,肃杀之意才缓缓散去,这时候,门外传来马车停靠声。
“来了。”搬山道人微笑,“那钱家女子,想必已然送到。”
采僧人心中一喜,却强行按耐心情,等府内家丁将人引进来。
然而紧接着,被送入宅邸的并非钱小姐,而是一声轰隆巨响。
伴随着惨叫,一道染血的尸体如炮弹一般,从墙头上飞过来。
破风砸入池塘,溅射起大蓬水。
三人悉数变色,只看到池塘中托钵教和尚尸身漂浮。
“怎么会……”
老道士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自己完美的计划,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下一秒,便是一道挟裹着悍然杀气,与武夫至阳的刀光自院门外升起,如冉冉之朝阳,瓦片震动,如枯叶簌簌洒落。
“魑魅魍魉!”
夜红翎厉喝声几乎撕裂空气,通往中庭的院门于刀气中四分五裂。
亭中三人霍然起身,只看到:
洞开的院门处,一名身披玄色斗篷,头戴乌纱,手持乌金长刀的女武夫一马当先,眼含杀气。
一个脖颈后插着布阵小旗,手腕上缠绕由细碎剑刃拼凑成的剑索的少女,紧随其后。
再之后,才是一袭青衫的季平安,以及给他轻轻赶到角落里躲藏,已经全然惊呆了的钱小姐。
“是那个老道士!”
俞渔咋咋呼呼,一眼锁定搬山道人,“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阿弥陀佛。”采僧人大惊失色,身形有朝着黑烟溃散的趋势。
搬山道人虽吃惊,但眼前的一幕,无非是最糟的状况提前上演。
虽说,他并不知道,季平安等人为何来的这样快,但临阵时刻,已经没有时间盘问。
闻言只是笑了笑,眼神锁定季平安:
“看来,当日夺了贫道颠倒盘的,就是阁下了。”
星官……亭子内,卫夫人眸子骤然锐利。
季平安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上次你侥幸逃得一命,为何不知道珍惜呢。”
搬山道人额头青筋凸出,怒意横生,他向来不是如外表那般沉静的人,睚眦必报,形容的就是他了。
“我先对付这老道士。”夜红翎对打嘴炮毫无兴趣。
原本还以为,这场追捕是个漫长过程,结果没想到,刚入城没多久,季平安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锁定敌人巢穴。
而且一次就抓到三个。
此刻哪里还会耽搁,女武夫气沉丹田,跨出一步。
呜呜……庭院内,秋风忽地猛烈,以她靴子踏出之处为中心,一圈圈疾风扩散,池塘内莲蓬倒伏,荷叶破碎。
斑斑点点光辉浮现,女武夫双眸亮起璨璨光辉,手中佩刀嗡鸣震颤。
周身凝聚出一座圆形的虚幻之井,徐徐旋转,强大的气势朝四面八方铺开。
那些府内的家丁、丫鬟、婆子、管家等人惊呼四散。
“斩妖!”
夜红翎厉喝一声,腾身跃起,裹挟天地之势,以武夫气机强横锁定在场三人。
然而近乎在其暴起的同时,搬山道人宽衣大袖一抖,一张白金色绘制古朴图画的符箓打出,绕着他手腕旋转三圈。
在其肉痛的表情下,朝夜红翎掷去!
“祭!”
刹那间,银色符箓光芒大放,散发出刺目的光,下一秒,光芒坍缩。
夜红翎与搬山老道二人,竟同时身影被扯碎的符箓拉入其中,化作光点,消失不见了。
“放逐!?”
俞渔到底是有些见识的,认出这是颇为罕见的,强制传送的符箓。
她脸色微变:
“夜红翎和老道士恐怕被传送出城了,虽然这东西品相不是很高,没法做到真正的放逐千万里,但几十里还是有可能的。”
季平安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些许故意的成分在。
他看向对面剩下的两人,笑道:
“交给你个任务如何?”
“蛤?”然而,没等俞渔反应,就只看到采僧人已经成功溃散为一片黑雾,朝院外飘去,眨眼遁出百米。
“秃驴哪里走!?”
俞渔大怒,手中令旗一指,嗖的一声如箭矢飞出,却只将黑雾打散,未能擒获。
圣女一急,靴子点地,施展遁术追击而去,眨眼功夫,二人一追一逃,消失在建筑群中。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快速,转瞬之间,偌大庭院中只剩下对峙的季平安与卫夫人。
从始至终,卫夫人都没有出手,季平安同样。
这时候,随着远去的四人捉对厮杀,被狂风破坏后,显得残破不堪的庭院中央,季平安负手而立,目光宁静平和地望着对面的缟素女子。
容貌虽与记忆中不同。
但这一身孝服素衣,那头上绑缚的飘带垂至裙角的白绫,以及那冰冷的眼神,与熟悉的癫狂与痛恨,都无一不在诉说着眼前女子的身份。
“你是星官?”
危机缭绕,秋风萦绕的庭院内,短暂的沉寂后,卫夫人终于说出了出场后的第一句台词。
季平安微微挑眉,强调道:
“我叫季平安。”
“你是星官?”卫夫人冷漠地盯着他,重复问出相同的问题,似乎完全不在乎眼前人的姓名,只在乎身份。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认真说道:
“虽然我一直坚信,哪怕庸庸碌碌,但每个人仍旧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个体,名字理应放在任何身份之前,要占据墓碑上最大最显眼的位置,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没错,我是。”
卫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容,然而整座宅子却突然变得鬼气森森:
“星官很好,那么,你想怎么死?”
说话的功夫,偌大宅邸内,那些宛若背景板的仆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天空。
家丁、丫鬟、婆子、管家……一切人的头颅都忽然飘起,脱离了身体,朝半空升起。
只剩下无头的躯体直挺挺立在地上,而那些头颅也逐渐扭曲,化为一盏盏古朴的方形灯笼。
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
灯罩上有虚幻的人脸在蠕动,挣扎,仿佛诉说着什么。
宅邸内。
一处影壁后,还穿着光鲜的丝绸衣衫,小心躲藏,同时大胆偷窥的钱小姐突然觉得光线黯淡下来。
仿佛进入了黑夜,却没有星光,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气温狂跌,奢华的宅邸变成阴森鬼蜮。
她低呼一声,跌倒在地,屁股蛋摔得疼痛,却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抬头望天。
然后,在她的蓄满泪水的瞳孔中,倒映出黑暗如墨的天穹上,一盏盏红色灯笼排列如龙。
季平安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庭院中,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庭院破败,年久失修,池塘中也只有枯枝败叶,污浊难闻。
身披素衣的女子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自己,以及头顶漂浮的,将整片大地映照成血色的灯笼。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于神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翻涌,仿佛要将他吞没。
然而季平安脸上却全无恐惧,只有淡淡的缅怀与追忆。
“你不怕?”卫夫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季平安笑了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卫卿卿,多少年不见,你还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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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