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刘观,却觉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奏疏,还是送得太晚了一些,若是早个十天半个月送出去,还可说是揭发检举有功。
可偏偏他前脚送出去,朝廷后脚就有了动作,这难免会让人疑心他只是临阵倒戈,到时……依旧还是逃不脱罪责。
可现在不同了,方才他激怒徐奇,甚至不断地暗示,他早已密报了有司,本质上……其实就是要让徐奇和徐奇背后的人做出这些锦衣卫可能就是他刘观招惹来的误判。
一旦有了这个误判,那么徐奇那些人,自然视他为仇敌。
也然对他采取措施。
如此一来,他便算是清白了,他毕竟是礼部尚书,对方现在应该还不至杀害他,所以……他刘观只要在此,被他们囚禁起来,等到朝廷的人马抵达,他便可被解救出来。
当然……这是一步险棋,谁也无法确保,有人狗急跳墙,想要杀死他泄愤。….
刘观却是有准备的,因为在他看来,即便死在徐奇等人手里,好歹也算是为国尽忠。
总比视为逆党,抄家灭族要好。
无论如何,他刘观虽是小错不断,可大节不亏。
想明白了所有的关键问题,刘观心情轻松愉悦,这也多亏了自己激怒了徐奇,又使他们做出了误判,否则,他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安然落座,自书架上取出他最爱看的书,细细品读。
此书为《春秋》,与其他枯燥的经义文章相比,它最让刘观欣赏的就是里头有着诸多精彩的小故事。
混了一辈子,谁爱看那些说教的文章谁去看,刘观早就过了靠什么圣人大道理教做人的年纪了,只想看看故事,愉悦身心。
…………
另一头的徐奇,火速地来到了一处宅邸。
他脚步有些晃荡,神情带着说不清的忧虑。
走进了这宅邸,穿堂入室之后,徐奇来到一处厅堂。
他脸色苍白地对着坐在这厅堂主位上的人道: “恩师……可听说了……外头发生的事吗?”
“听说过。”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老人。
此时,老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着徐奇道: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徐奇神色郁郁地道: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老人道: “无妨,礼部尚书……”
“恩师,刘观……刘观此贼……早已暗中勾结了厂卫,学生猜测的不错的话,可能这厂卫就是他引来的。”
“是吗?”这老人脸色微变,他勐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道: “这样说来,倒是我们失算了。”
“不错,本以为真到了穷途末路,可以拿他来抵罪,将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可学生也是方才才得知,刘观他……”
老人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要出大事了。”
“恩师……”
老人这时微微张开了眼睛,却是眯着眼睛,像是细思着什么,口里道: “这件事,有蹊跷。”
徐奇只目光炯炯地看着老人,道: “还请恩师示下。”
老人道: “这么多的人马,如此周密的计划,背后执行的人,一定不简单。”
徐奇便道: “学生猜测的可能是那张安世……”
“此等酷吏……”老人不屑地道: “邀宠于宫中,却恰恰是最可怕的。因为这等人为了立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恩师教训的是。”
老人道: “老夫若是猜测的不错,张安世极可能就在江西。”
“啊……”
“如若不然不可能布置的如此周密,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结果。”
“那么……学生想办法……去让人查一下……”
老人摇头道: “此人一定不会在南昌府,南昌府这儿……耳目太多,他张安世一定不会选在此,太招摇了。可也不会在过于偏僻的地方,因为他也要放出许多的耳目,要布置人手,要随时传达命令,若是在过于偏僻之地,这消息可能就不灵通了。”….
说到这里,老人驻足,轻皱眉头,沉吟片刻,才接着道: “思来想去,可能就在九江府城,九江府城乃通衢之地,可以迅速的传达消息,随时的掌握最新的动向。与此同时,又远离了南昌,不至让人生疑。”
“可是……这么多的人手,若是没有官吏配合他们,这事……只怕也办不成…九江知府牵涉甚深,理应不至……”
老人沉吟着,良久道: “府城所在的德化县县令,此人如何?”
“此人不过是迂腐书生……”
老人眼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这就有可能了,若是老夫猜测得不错的话,张安世这些人,就藏匿在德化县县衙……”
徐奇大惊: “那该如何?”
老人叹了口气,道: “最近不总是闹贼吗?这鄱阳湖的水匪,闹得越发的厉害了,官府进剿了这么久,也徒劳无功,老夫若是记得不错,这水匪聚众万人,猖獗无比,是吗?”
徐奇勐然想到了什么,略带几分惊慌地微微张目看着老人道: “恩师的意思是……”
老人道: “没什么意思……城内有我们的人,城外有贼,若是里应外合,贼子洗劫杀戮一番,会是什么结果?”
徐奇听罢,整个人战战兢兢起来。
老人道: “你怕啦?”
徐奇道: “恩师是不是……现在……要让学生做替罪羊了。”
老人平静地看着他,却是上前,和颜悦色地道: “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能有什么办法?若是继续查下去,不知多少人要头要落地。可若只是遭贼,你这个布政使,当然罪无可赦,可你放心,会有人照料你的家人的。到时,自有人安排他们易名改姓,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恩师应该知道,张安世这些人若是死在了德化县,学生……学生受千刀万剐之刑。”
老人道: “难道他不死,你就不遭千刀万剐吗?你是布政使,逃不掉的。可是老夫,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却从一开始,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的瓜葛,铁路是朝廷要修的,章程是你拟的,银子也是你们的,是也不是?你啊……这个时候不能光顾着想着自己,要想一想你的孩子,想一想你刚出生的孙儿……”
徐奇脸色惨然,如遭雷击一般,身子像是摇摇欲坠。
老人又道: “你放心,京城那边,老夫会交涉好,诸公若是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怕也急得很。除此之外,我这便命人去接上你的家人,先暂时安顿。”
“至于江西这边的诸公……此时怕也会有人慌乱,得让大家伙儿知道,事情没有这样糟糕,才能让大家安心的过子……”
“好啦,你去吧。”
徐奇抬头,死死地看着老人。
最后双眸红了,嘶哑着声音道: “恩师……为何是我……”
老人道: “本来这个人乃是刘观,可惜这贼过于女干猾,最终也只好苦一苦你了。”
老人叹了口气道: “可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官,老夫是民,老夫一介草民,难道能顶替你吗?且去,且去吧,多想一想你的儿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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