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儒阁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许多人一脸发懵。
其余之人,似乎也纷纷道: “对对对,哪里有这么多的粮船,简直就是开玩笑。根本没有可能。”
张安世穿着一身蟒袍,他年轻,身姿高挑,再加上面容俊秀,显得风姿卓越。
身边数十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拱卫着,又有一队护卫,出现在这楼中的各处角落。
张安世大笑之后,竟是看到了朱棣,他有些震惊。
显然没想到,朱棣会亲自来这群儒阁。
这读书人的热闹,他也凑?
朱棣却朝他微微摇摇头。
他俩的默契不是第一天的事了,张安世自是会意,于是目光一转,神色自然,又大笑道: “诸位,诸位……这诗词……可都写好了吗?我张安世最是爱才,求贤若渴,早盼着,想要一览诸公大才了。”
一听是张安世,这数百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平里,大家都没少骂张安世,多恶毒的话都有。
可当着张安世的面,这些人却不敢有人吐出什么恶言。
“看来是有人急了!哈哈……急了好,急了好。”
只是那一双双的眼睛,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嫉恨。
“这竟是威国公赞助的诗会?”有人反应过来,一声惊呼。
张安世道: “不能这样说嘛,什么叫我赞助的,这分明是我的爱徒,一甲进士顾兴祖赞助的。”
“嗯?大家怎么都不作诗了?来,来,来,大家不客气,我也只是路过此地,大家不在意我。”
可所有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应声。
只有那一双双的眼睛,带着无穷的恨意。
张太公甚至恨不得想要拔腿就走。
许多人也不想在此逗留,都有想走的意思。
这时,张安世却是气定神闲,好似闲庭散步一样,突然,背着手,转身朝身后的朱金吩咐道: “朱金啊……现在粮你几何了?”
这一下子所有人就真的是挪不动步了。
许多人开始哄笑。
每一个人,都好像脚上长了钉子一般,纹丝不动。
朱金笑嘻嘻地道: “现在?不好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差不多要掉到三两银子了。” “”
三两。
虽然不知真假,可很多人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
许多人已是心忧如焚,说实话这一次搭进去太多了。
起初许多人购粮,还只是一点点地买,可后来,看到价格涨得太多,便开始后悔当初买少了。
于是,这胆子就越来越大,这采购的规模,开始越来越大。
他们大可以安慰自己,购这些粮,本就是打击太平府,是大义,可实际上……都不过是欲壑难填罢了。
朱金说罢,张安世便皱眉道: “今各县的粮,能运多少入库?”
“公爷,应该能有一百万石吧。后头的近两百万石,怕要半月之内,才能陆续运入库来。”
张太公脑子晕乎乎的,他也跟着笑,觉得……可能还真只是一个新的把戏,是为了降粮你的手段而已,鬼知道那些船里装着的是什么。
一百万石·后头还有两百万石。
这个数目,已经是所有人想象的极限了。
众人听了张安世和朱金的对话,有人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骗人的……只是他们耍弄的把戏罢了,他们骗不到我的,前后三百万石粮……他们从哪儿弄来?
张安世听罢,却是笑了: “这是公粮,不能动的。其中半数,都要上缴朝廷,各县的粮…
…咱们府衙收购的情况怎么样?”
朱金又道. “各县都让粮站在收,九县都丰收,为了有一个稳定的粮你,各处粮站都以八百文的价钱购粮,无论粮你涨跌如何,都是如此。现在市你高的离谱,愿意卖粮给粮站的百姓也不多,也就只收了七十多万石吧。”
谷贱伤农,米贵伤民,为了解决这个情况,粮站就有了大用处,张安世制定了一个官府统一购粮的法令。
也就是说,无论粮你多少,粮站都以一个价格来收购,假若粮食的价格已经跌到了八百文以下,这粮站也依旧付出一石八百文,而外头的粮你高涨,也依旧是这个行情。
当然,若是农户想将粮食卖给商贾,也没有问题,只要你愿意卖,粮站不管。
可实际上,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的农户,愿意将粮卖给粮站。一方面是粮站童叟无欺,价格是恒定的。
另一方面,你想卖给别人,运输是个大问题,而且小农在面对商贾的时候,本就处于弱势,哪怕是大宗的粮你暴涨,商贾的收购价格,却也绝不可能是市你。
可是虽是这样想,张太公内心深处,却莫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
一听单单收到的余粮,就有七十万石这里的人都懵了。
当然,是没有人相信张安世的,在他们看来,张安世是在故布疑阵。
却听此时,张安世轻巧地道. “七十万石……这便好的很,现在大宗粮你价格这么高,那就赶紧统统都卖了吧,我报一个你,二两银子一石,有多少人收,我们就卖多少。”
朱金像是很讶异地突然惊呼道: “七十万石都卖出去?”
“都卖?”
“若是价格到了二两银子之下呢?”
张安世道: “一两银子也卖,莫说一两银子,就算是八百文,照旧卖!现在太平府粮食多不胜数,只要有人肯买,高于八百文,有多少卖多少!刀。”
朱金道: “明白了,公爷……小的这便让人去挂单。”
张安世说着,笑吟吟地走到了靠朱棣不远的地方,落座,看着众读书人。
这些人则是一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样子。
要知道,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粮上了。
张安世则是一脸随和地笑盈盈道: “来啊,继续做诗,我们都是高雅之人,此情此景,怎可无诗?”
许多人的脸色已是骤然苍白。
因为他们看到,果然有一人,得到了朱金的吩咐之后,飞快地跑着去了。
就在此时,却有一个小厮勐地冲了进来,大呼道: “老爷,老爷,不好了……”
却是那周举人叫出去卖粮的小厮。
这小厮如丧考妣,带着几分哭腔,大呼着道: “老爷,市你,根本卖不出去了,找不到买家了。现在就是二两银子,也没人肯买了。少爷说了,连一两银子……也没人愿意购粮了。少爷还说,有数不清的粮食……上了码头,数都数不清呢,许多的脚力,都去搬粮代入仓,大家都亲眼见了,是真的粮食,而且都是新米……”
这小厮的每一句话,就像带着无穷的力量,如同一把利刃一般,都在诛了这里的人的心口上,令人痛的快要喘不过气。
再联想到张安世八百个钱就敢卖,几乎所有人……都勐地觉得眼前一黑。
却又听小厮道: “太平府……太平府大熟……丰收……大丰收……消息已是传出来了,是内阁大学士杨荣,还有内阁大学士胡广,亲自调查出来的结果。此二公,昨面圣,就是禀告这个喜讯……杨荣对太平府赞不绝口,连胡广也是这样说……少爷是亲耳听了人说的……少爷说,咱们家的粮……可能再迟一些,便连八百
文都卖不出了。老爷……少爷现在是急疯了……”
那周举人……·只觉得眼前满是星光。
其他的不说,最可怕的还是欠款,欠款其实并不多,不过区区两万两银子而已。
他身子轻飘飘的,摇摇晃晃,八百文。
竟是八百文也要卖不掉。
市面上还有许多的粮,一旦没人买,大家一起抛售,这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粮食只能继续堆砌在自己家的谷仓里,而仓储成本,还有当初的购买成本,一起叠加……
对,对了……还有钱庄。
血本无归!
这真就是一夕之间,将整个家都净空了啊。
“胡广也这样说,胡广此贼不得好死!”有人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胡广:
殊不知,大家是可以接受张安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以无论和张安世怎么死斗,张安世采取什么手段,至多也只是私下里骂一骂而已。
像张太公这样的人家,只要好好地经营几年,筹措这些银子,不过是小问题。
而至于杨荣,杨荣此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正直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他干出这样的事,大家也不会意外。
可胡广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不一样的,胡广如今在大家的眼里,可谓是属于叛徒,最是可恨。
因而,有人嚎哭,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愤恨不已地怒骂: “恨不能生啖胡广之肉。”
有人急匆匆地大叫道: “卖粮……卖粮啊。”
张太公听了这些,先是整个人无法接受地愣了一下,随即就像疯了一般,微微颤颤的,举步要冲出群儒阁去。谁知,还没跨到门槛。
啪。
一声巨响,自天上,一个人突然掉了下来。
紧接着……犹如肉泥一般,摔在他的眼前。
好端端的一个人,顷刻之间,已是面目全非,摆在张太公面前的,只剩下了一团早已不似人形的尸首。
张太公张大了眼睛,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血肉模煳的一幕,他终究是认出来了,这正是周举人……
可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一旦这个资金链断掉了,找不到银子堵上这个窟窿,可就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