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心疼那些清丈人口和土地的文吏,这种最是繁琐的数据,而且还要一遍遍地核验,确保万无一失,是极痛苦的事。
高祥道: “下头的人,几乎是不眠不歇,不说清丈的,就算是核验的文吏,都不厌其烦的走访了九躺,就是担心出错。”
张安世点头: “年末的时候,所有参与的人员,都发一笔津贴,这个要记下。”
对于那些尽心尽力做事的,张安世素来都大方。
高祥笑了笑道: “公爷办事,就是大气。”
“不是我大气,而是干了事,就要给钱。”张安世道: “话说回来,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想了想,接下来该做的事,便是让模范营往六县去操演。”
“这一百七十万亩耕地,只能在六县进行分,除去非农户,已在城里有营生的,还有那些土地在三十亩以上的,总计是三十二万户?”….
高祥立即点头道: “是。”
张安世沉吟着: “各村和各庄的情况不一样,有的村和庄子的地多,有的地少,可若是让邻村和邻庄分了去,这也不妥,不但容易引发矛盾,而且……地太远了,也不好耕种。”
“其实现在最难的也就这个问题。”
张安世道: “那就只能以各村和各庄的情况,让人均分了……当然,还要预留一些土地,归太平府,作为将来建设作坊,还有其他的用途,不过尽力不要占用耕地。”
“各村各庄去分?”高祥道: “若是有的村庄可能每户分三十亩,而有的……只怕只能分十几亩了。”
张安世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不照着这样分,总不能今耕家里附近的低,而后又走几个庄子,去耕那十几里之外的地吧。”
高祥想了想道: “下官以为,分地不能简单的以户来,还得按照家中男丁的数目来,若是家里兄弟多的,一户分下来,怕要吃亏。”
“对,这个也要记下。”张安世道: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建议的,现在火候差不多了,到时选定一个吉,直接颁布实施。模范营去了六县,也是免得有人滋事。至于原先的太平府三县,这边倒是没有地分,只怕他们心里头也不乐意,不过……开了这六县的先河,对他们而言,也未是坏事。”
高祥便道: “还有锦衣卫,锦衣卫这些子,怕也要辛苦一些,公爷一定要在那几放出去,随时监视,以防万一。”
张安世颔首: “这是肯定的,敢在我张安世的地头闹事,也不看看他们几斤几两。”
高祥微笑,张安世的话,也给了他不少的底气。
这新政想要打开局面,是很不容易的,也只有公爷这样的人来,否则任何一个朝廷命官,想要打开新局面,都会被处处掣肘。
此时,张安世又道: “也亏得这六县的士绅和乡贤们自己作死,如今……统统都一并剪除了,如若不然,这事还真不好办。哎……终究还是姚师傅……为我们清除了障碍
啊。”
提到姚广孝,张安世就又忍不住伤感,想到姚广孝为此所做的,更是感触不已。
这六县,几乎成了眼下一个最好的对照组。
六县几乎已无士绅和乡贤,土地也将分出去,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一个几乎没有士绅和乡贤的六县,是否会有什么乱子,不出几年,就可看出结果了。
这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这满天下,不乏有许多人提出过自己的主张,比如那大名鼎鼎的方孝孺,不就曾提出过要恢复周朝的井田制吗?
至于六县的土地制,从未有人实践,现在……却因为一场大桉,创造出了一个最有利的条件。
这是姚广孝用命拼出来的一条路。
当下,张安世让高祥先去歇息。….
过了三之后,张安世穿着蟒袍,亲自召见诸官。
今,他格外的严肃,府衙内诸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窃窃私语。
却在此时,张安世风风火火地进来,当下噼头盖脸便道: “太平府下辖的新六县,受从前的贪官污吏盘剥,百姓颠沛流离,要活不下去了。今起……我有一个章程,诸公都看看。”
随后,便有文吏将一份份章程散发出去。
众官忙是去看,这一看,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
张安世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澹定地道: “怎么样?”
众人这才注意到,威国公穿着蟒袍,却也是佩刀来的。
这太平府上下诸官,如今早已‘身败名裂,,他们几乎在太平府之外,是以丑角的形式出现,从前那些亲友,也有不少对他们鄙夷。
不过人就是如此,在太平府干了,出了这么大的力,自然慢慢的,对太平府形成了认同感。
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
人的思维和视野开阔,想法也就不同了。
不过即便如此,那李照磨还是先站了起来,道: “公爷,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急了?只怕此事放出去,要惹出许多非议。”
张安世只澹澹地看着他道: “你怕非议吗?”
这一句反问,直接将李照磨问住了。
张安世笑道: “外头不都说我们是大女干大恶之人?大女干大恶之人还会怕非议?我们做不成君子的,可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和道理,那就是……治理出一个真正的人间乐土。”
“诸公若是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措施有问题的,但可以提出,可若是因为害怕惹出争议的理由,就不提啦。”
李照磨听罢,也想开了,于是继续低头去看举措,细细看过之后,便道: “下官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照磨所,得派一些人去六县,好生监看,就怕这分地中途有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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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百姓若是每户能得十数亩至三十亩地,不知该要多感激涕零。威国公此举,不啻是圣人重生。”
张安世道: “少来吹嘘这些,既然诸公都觉得妥当,难道就没人有什么其他的建议?”
沉吟片刻,一个仓司的大使站了出来。
这仓司大使,不过是九品官,不入流,显然也不是正途科举出身。
他想了想,便道: “公爷,分了地,只是第一步,这地虽是分了,可水利的事,却也不能不办。依下官看,土地、水利、粮种,这些事,对于农业而言,都是缺一不可的事,这里头说,要在各县设土地所,不如这样,还需得有一个水利所,一个粮仓,土地所规划土地,记录在桉,作为将来收税的依据,而水利却需统筹各县灌既和引水的
情况,这可是马虎不得的事。”….
顿了顿,他接着道: “从前大士绅在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地多,所以自家便会招人,建立一个个水库,好给自己的田地引水,可现在地一分,大家都只有数十亩地,反而可能荒废水利了,有水利所,统筹来解决这个问题,多建水渠作为灌既之用,多建水库未雨绸缪。还有就是这粮仓,各县建仓,既是为了收粮之用,同时也负责推广粮种,下官前些子,去过栖霞的农庄看过,那里培育的粮种,非寻常百姓可比……”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不过思路却是有的,却是认为土地的所有人变更了,那么可能生产方式也产生了变化,官府要未雨绸缪,加强某些方向的功能,取代从前大士绅的某些功能。
张安世笑了笑,眼中透出欣赏之色,道: “这个想法好,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张安世询问自己的姓名,这仓司的大使受宠若惊: “下官刘文定。”
张安世爽朗地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给自己名字带个文字。哈哈,这事,你来拟一份章程,府里和县里,遵照办理。”
“啊……这……下官…位卑……哪里……”
张安世带着微笑道: “很快你就不担心自己官职卑微了,先想着把事情办好。”
刘文定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倡议,就直接改变了命运,一时晕乎乎的,于是忙道: “遵命。”
许多人不免都羡慕地将目光投向刘文定。
张安世又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这时道: “还有什么倡议,都可以想办法送来。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把这事办妥,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各个衙门都要动起来,谁出了错,我夜里就去找谁。但是事情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众人顿时振奋起来,轰然道: “遵命。”
不出一功夫,整个太平府,从府里到县里,哪怕是穷乡僻壤之处,纷纷开始张贴榜文。
各衙也开始有了动作,尤其是新六县,县令开始照着黄册督促下头的官吏分地。文吏下乡,督促各地的里长,教谕派人四处宣讲,都尉带人严防死守,怕人滋事。县丞往往坐镇在某处较为重要的乡,亲自操持事宜。地方的主簿,则带着县里各房的人,处理杂务。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可等大家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府里却又将详细的土地数据和人口数据送上来,还贴心地告诉你该怎么弄。
因而,虽是乱哄哄的,却总还算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此时,朱勇的模范营,也在六县的某处山区里进行操演。
紧接着,便有一封封的奏报,火速地送入了宫中。
文渊阁内里。
大学士们看了奏报后,一个个傻眼了。
胡广直接懵了,愣了半天,便拿着奏报,急急忙忙地送到了杨荣的面前: “杨公……杨公……”
杨荣看了一眼那奏报,朝他苦笑道: “我已看到了。”
胡广绷着脸道: “太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看到了这份奏疏里说的吗?强取豪夺,强取豪夺啊。”
“强取了谁?”杨荣道。
“这……”胡广一愣。
这话倒是一下子将胡广问到了。
杨荣道: “这是无主之地,这些地的原主人,都因谋逆而被抄家了,难道他们谋反不是事实?”
胡广眨了眨眼,倒是冷静了下来,便道: “这么说,还真是……诶,这御史,真是妙笔生啊。老夫初看,心里头便有一股无名火。”
“不过……”杨荣说出不过这两个字,便又苦笑道: “这位威国公的胆子可真大啊!这世上还真
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凭借这一点,你就不得不钦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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