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司吏的吩咐。
差役便狠狠地瞪了姚广孝一眼。
接着一把扯着他的僧衣,怒气冲冲赌道: “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下次仔细一些。”
姚广孝年纪大了,枯瘦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老和尚怯弱得不敢阻止,只是边擦拭着眼泪,边道: “他……他是姚师傅,是姚师……”
那差役瞪他一眼: “在这里没有什么师傅,只有王法!”
说着,抱着那一大袋包袱,直接扬长而去。
姚广孝擦拭了嘴角的血迹,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
老和尚战战兢兢地上前道: “姚师傅,姚师傅,你无事吧?”
姚广孝平静地道: “无碍的。”
老和尚担心地看着他道: “我们回寺里去吧。”
“这个时候怎么回寺里呢?”姚广孝道: “我们该进县里,该去给人超度。”
老和尚叹了口气。
姚广孝安慰他: “下次遇到这样的官差,你别和他顶嘴,他打你几下就是了。”
老和尚道: “你这是何苦来哉?当初该清净修行的时候,你不肯修行,非要去鼓捣人靖难,去清君侧。好不容易有了今,俗世的富贵就在眼前,你偏又不安生,要修行。”
“因为我佛慈悲。”姚广孝道: “佛门中人,该慈悲为怀。”
“你现在说这些……”老和尚带着几分恼怒道: “又有什么用?”
姚广孝道: “因为我迄今记得那个孩子,永远都忘不掉那孩子,她笑得太甜了。走吧,我们往县里去。”
入县。
跟栖息的繁华喧闹相反。
这里的街上行人寥寥。
死气沉沉。
两个和尚走在大街上。
街巷里,亦不见什么动静。
二人走街串巷,开始乞食。
一个个门去敲开,开门的人见是和尚,松了口气,忙让姚广孝进来。
“师傅是要化缘吗?”
姚广孝道: “是。”
“我家里还有一些米,我叫贱内去煮一些。”
老和尚在后头忍不住问: “为何这县里如此?”
这宅的主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姚广孝微笑道: “不问,问了做甚。”
主人露出尴尬之色,又虔诚地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道: “只需一些残羹冷炙即可,不张罗。”
主人惭愧地道: “岂敢怠慢禅师,更不敢冷了菩萨。”
“你是善男?”
主人点头。
姚广孝依旧微笑,却指着这陈旧的宅子之中一副太上老君像道: “可你又拜老君。”
接着又指向灶台的灶神像道: “你还供灶神。”
主人道: “都是神仙,一样的,一样的。”
姚广孝叹了口气,便再无他话。
…………
“陛下。”
亦失哈脚步匆匆地来到朱棣跟前。
他行了个礼,便道: “姚师傅……姚师傅迄今不见踪影……”
朱棣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奏疏,听罢,错愕抬头,下意识地道: “他会去哪里?”
“奴……奴婢不知道,东厂那边,他常去的地方,奴婢都找过了,奴婢还让人去僧录司那儿问了,可那儿,他也很久没有去过了。”
朱棣大吃一惊。
因为姚广孝虽然平时不经常来走动,可他永远都会出现在朱棣能够找到他的地方。
若是远游,也定会交代自己的去向。
这是朱棣和姚广孝之间的默契。
朱棣皱眉起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于是,豁然而起,道: “召金忠。”
金忠很快来了,不等行礼,朱棣便率先道: “姚师傅近来可和你说过什么,是否要探访什么故友……”
金忠摇摇头。
朱棣皱眉道: “其他的呢?其他的也没有吗?你素来善给人看相……”
金忠委屈地道: “陛下,臣擅长的是测字。”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朱棣有些急了。
金忠只好道: “这里头可是天壤之别,看相是湖弄人的,可是测字不同,人的行书,可以看出一人的性格,性急者行书潦草,性缓者下笔端正,还有……”
朱棣现在显然没耐心听这个,大手一挥道: “姚师傅不见了。”
这一下子,金忠也再没心思说下去了,他诧异道: “何时的事?”
“已过去四。”
金忠立即感觉到了不对。
看金忠的反应,朱棣便道: “怎么,此前可有什么预兆?”
金忠努力地边回想边道: “他前些子,一直念叨一件事,反反复复的念。”
朱棣道: “他念什么?”
“他说他犯了贪念……”
朱棣: “……”
金忠接着道: “臣听他这样说,当时只是一笑置之,以为他又想找威国公打秋风。”
朱棣挑挑眉道: “难道不是吗?”
金忠便道: “若是没有这件事,臣可能觉得便是如此,可现在思来,却不对劲,寻常人若有贪念,那定是贪图钱财,或者贪图其他。可和尚视威国公的香油钱为自己的私产,这样论起来,自家的东西,怎么能算贪呢?”
朱棣有些绷不住了,张安世的钱里……可能也有他的一份呢!
不过现在,朱棣更关心的还是姚广孝,于是道: “那么他的贪念是什么?”
“这也是臣现在在琢磨的事,他不是非常人,他到底贪图什么呢?”金忠也有些急了。
金忠的年纪比姚广孝小不少,却是忘年之交。当初燕王藩邸里,也只有他们二人最合得来。
金忠当然清楚姚广孝的性子,连续失踪四,这绝对是不寻常的事。
朱棣接着问: “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金忠又认真地想了想,便道: “他说老了,总是哭。”
“哭?”朱棣一脸狐疑。
金忠点了点头道: “臣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没到他这个寿数,可能无法体会。”
朱棣继续问: “那么依你看,他哭什么?”
金忠又努力地回忆,边道: “说是有时看到那些孩子,便禁不住想哭。”
朱棣拂袖: “入你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金忠道: “臣是孤儿,这才流落于江湖,被师傅所收留。”
朱棣: “……”
深吸一口气,朱棣颓然坐下,而后幽幽道: “朕的姚师傅不见了……”
他语气变得悲痛起来。
朱棣是了解姚广孝的,他不辞而别,那么……一定是不想说别离的话。
金忠此时心里竟也沉甸甸起来,他有些无措,又拼命地回忆着什么,希望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显然,金忠虽是擅长看人,可姚广孝的心思,却是人最难猜测的。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和尚心里在想什么,除非他愿意告诉你。
当然,前提是,他告诉你的话,你得相信。
而根据大家对于他的认
知,显然,任何人都会对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将信将疑。
金忠担心地道: “陛下,还是要想办法寻访一下,姚和尚……不,姚师傅绝不会放着他的鸡鸣寺这么大的家当置之不理的。”
朱棣无力地点点头: “寻访,寻访……去寻张安世,让锦衣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暂时放下手边的事,去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亲去寻张安世,去吧。”
金忠忧心忡忡,忙是行礼,急急忙忙地离开。
金忠马不停蹄地赶到栖霞的时候,却得知张安世去巡田了,说是邓健开始四处宣讲新作物的种植,张安世也跟着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等了很久,才见张安世兴致勃勃地回来,与同去的高祥吹嘘道: “说起插秧,我张安世不是吹牛……”
高祥道: “威国公能文能武,能工能农,真教人钦佩啊。”
张安世笑着道: “其实也就是给你们做个示范而已,我都亲自下地了,你们也不要自恃自己金贵,总而言之,这新作物是头等大事,一定要盯紧,可盯紧也要有方法,不能乱来,胡搞一气。”
高祥立即表明态度,道: “这事,下官会和邓侯爷接洽,他说怎么办,应天府这边就怎么办。”
张安世点头,笑道: “你若是用心,我也就放心了。”
进入大堂,却见金忠在此心急火燎地来回团团转。
张安世便笑着道: “金公,稀客,稀客啊。”
金忠急得快要跳脚了,立马道: “姚师傅不见了。”
张安世却是气定神闲,笑了: “太好了,给我省钱了。”
金忠摇头道: “不,是真的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张安世还是不信: “这一次不会是什么新样吧,是姚师傅唆使你来的?说罢,这一次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