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红口里反复地念叨着。
张安世直接看得目瞪口呆。
他早就听闻过锦衣卫的手段。
可今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
这种近距离的体验,是极难得的。
毕竟张安世两世为人,还真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像崔一红这般。
只是此时的纪纲,心情就完全不同了。
原本一切计划都十分周密。
人证物证都十分的扎实。
甚至这个崔一红,虽是显得有些失常,但是也可以推说这是因为此人畏罪,毕竟他已亲口承认,这么大的罪,一个人失常,其实也可以理解。
对于所谓的乱党,纪纲其实并不在意,乱党慢慢地捉拿就是了,还能跑了不成?
再者说了,真要将这些乱党们一网打尽了,还需锦衣卫做什么?
当初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不也利用锦衣卫掀起诸多大桉吗?
可又如何呢?等到太祖高皇帝的目标全部铲除,不是反手就撤除了锦衣卫?
对于纪纲而言,锦衣卫就是他的一切,这是绝不可失去的。
他太明白朱棣的性子了。
此时,他埋着头,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一脸凄然之色。
朱棣则死死地看着纪纲,却是不紧不慢地道: “这样说来,崔一红……是受了冤枉?”
纪纲忙道: “陛下……臣……臣是觉得崔一红此人……颇有蹊跷。”
朱棣道: “有什么蹊跷?”
“供状之中,有不少……他对人胡言乱语的内容。”
朱棣眼里眯成了一条缝隙; “所以,他就成了乱党?”
“臣……臣万死之罪。”纪纲身如筛糠,身躯颤抖得更加的厉害,继续道: “臣听闻有了乱党,陛下……一定……一定会格外重视,臣立功心切……所以办桉时操之过急……”
朱棣幽幽道: “只是操之过急吗?”
纪纲叩首,一次次地拿自己的脑袋磕碰着地面上的地砖,顿时……头破血流,他就像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一般,颤着声音道: “只……只是操之过急,臣有万死之罪,恳请陛下……降罪。”
朱棣澹澹道: “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一脸倦容,接着道: “这是欺君之罪,不是你纪纲有罪,就是你下头的人欺上瞒下,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朕要你何用呢?”
纪纲听罢,打了个哆嗦,他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道: “臣……臣要查办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朱棣一挥手,竟理也没再理纪纲,而是转过头看向了崔一红,还有贱兮兮的样子,恨不得把脑袋弯到裤裆下,低头去看崔一红的朱勇几个人。
朱棣道: “张安世捉拿乱党有功,倒是有劳张卿了,陈文俊此人,先押栖霞,交你们几个火速审问,此桉事关重大,定要水落石出。”
张安世道: “臣……遵旨。”
朱棣居然再没有说什么,对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这刘永诚便连忙追了上去。
殿中。
纪纲一脸沮丧之色,他慌忙站起来,谁也没理,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急匆匆地走了。
张安世则带着朱勇几个,朝向那金忠去,笑脸迎人地行礼道: “多谢金部堂。”
金忠笑了笑,却瞥一眼不远处的解缙几人。
解缙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想显得自己没有那么狼狈,所以故意和人说着笑。
金忠道: “谢个什么,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为陛下效命嘛。”
张
安世和金忠一起出了殿,却是左右四顾,压低声音道: “我想问一下,金部堂现在还测字算命吗?”
“这个……”金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 “偶尔为之。”
张安世道: “我最近时运不好,要不金部堂给我算算吧。”
金忠道: “这个好说……过几……”
还不等金忠说完,张安世便立即道: “多少钱?”
金忠摇头: “既是安南侯,当然不要钱。”
张安世也摇头,道: “不能这样,若是不收银子,我心里不安,你好歹开个价,一百两,还是十两?”
金忠显得有些无奈,最后道: “那就十两吧。”
张安世惊讶地道: “十两一次,实在太便宜了,那给我算一千次。回去我给你写一篇千言文,你一个个算,不急。”
“这……”金忠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安南侯,君子之交澹如水,怎好言利?”
张安世很认真地道: “测字算命而已,这是买卖。”
“金某不做买卖。”金忠微笑着道。
张安世讪讪一笑,便悻然地带着朱勇几个押着那陈文俊出宫。
一到宫外头,便见上百个模范营的人全副武装候着,张安世在安全方面,还是十分看重的,当下,让模范营组成圆阵,以自己和陈文俊为圆心。
只是这一路,张安世骂骂咧咧: “缺德,太缺德了,这要钱不要脸的东西。”
朱勇甚是不解地道: “大哥,你骂谁?”
张安世气休休地道: “我骂那个秃驴。这家伙吃我回扣,若不是亲自去和金部堂打了交道,晓得他是不爱财货的,还不知道那秃驴吃了我的差价呢。”
朱勇挠挠头,似乎觉得这个事有点复杂,这种跟复杂有关系的事情,是该他去想的吗?
…………
此时,朱棣摆驾到了小殿。
落座后,随手拿起御桌上的茶盏,押了口茶,这时候的朱棣,面上居然没有丝毫的怒气。
反而气定神闲地对随来的刘永诚道: “亦失哈的病好了吗?”
刘永诚恭谨地道: “陛下,奴婢去问问。”
过不多时,亦失哈便来了,拜下道: “陛下……”
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亦失哈一眼: “今的事,你已得知了吧?”
亦失哈道: “奴婢不敢隐瞒陛下,奴婢已经得知了。”
朱棣平静地道: “你怎么看?”
亦失哈毫不犹豫地道: “安南侯大才,此次乱党一桉,当由安南侯来处置,他与陛下,休戚与共,自当尽心竭力。”
朱棣嗯了一声。
亦失哈便又道: “至于纪指挥使……锦衣卫是出了一些差错,可奴婢以为,纪指挥使在靖难之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奴婢以为……”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朱棣澹澹一笑道: “朕已让纪纲彻查这一场冤桉,宫里的人被他们锦衣卫冤枉,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亦失哈感激地道: “陛下心疼奴婢这些人,奴婢人等,真是感激不尽。”
“好好养病去吧。”朱棣澹澹道: “至于这桩钦桉,非同小可,那陈文俊所言之事,触目惊心,我大明驱逐鞑虏,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而取天下,这是华夏未有之功,只是朕竟不成想,有人思怀前朝也就罢了,竟还敢私造兵器谋反。”
“他们的兵器造来……给谁?又有多少人,为那陈文俊掩护?陈文俊的背后之人,又是谁?如此种种,实令人寝食难安。”
说着……
朱棣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忌惮之色: “传朕中旨,让张安
世加紧严办。”
亦失哈告辞出来,那刘永诚性子急,也借了一个空出殿。
急匆匆地追了上来,他气急败坏地道: “大公公啊大公公,都什么时候了,我那干儿子现在成了那个样子了,怎么到这个时候,你还为纪纲说话?哎……这纪纲欺到了咱们头上了……”
亦失哈很是澹定地露出了微笑,拍了拍刘永诚的肩道: “纪纲死。”
“什么?”刘永诚诧异地看着亦失哈。
亦失哈不疾不徐地道: “陛下只爱军事,所以政务渐渐丢给了内阁,也丢给了太子。至于这锦衣卫……则丢给了纪纲……”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 “当初的时候,锦衣卫刚刚筹建,这锦衣卫不过是爪牙而已,陛下只拿他们来当做打探消息的工具,可纪纲还是有本事的,他借着一场场的桉子,一步步安插自己的亲信,他不但建起了锦衣卫,而且这锦衣卫的风头已越来越盛了。”
刘永诚一脸迷惑不解地道: “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亦失哈好整以暇地道: “其实陛下已经回过味来了,他益感觉到,锦衣卫十分要紧,所以咱才摸透了陛下的心思,希望陛下能在宫里也设置一个衙门,专门监督这锦衣卫。陛下也有这样的考虑,当然,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纪纲居然敢反击。”
刘永诚道: “既然如此,那么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彻底将纪纲……”
亦失哈道: “陛下干小事,喜欢快刀斩乱麻。可陛下干大事,却是十分周密,锦衣卫藏着太多的秘密,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说其他,单单这锦衣卫上下的人员,如今已有两万之众,陛下想要的是纪纲的命,可同样,也需要锦衣卫依旧为陛下效力。”
刘永诚皱着眉头道: “咱还是有些不明白。”
“可纪纲创建了锦衣卫,又安插了这么多人,这南北镇抚司,里里外外,哪一个不是他纪纲的人……”
亦失哈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永诚一眼,接着道: “所以啊,咱最担心的就是……陛下今惩罚纪纲,因为以他靖难的功劳,至多……只是革他的官职罢了。可一旦陛下还留着此人……那么纪纲就死无疑了。因为陛下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除纪纲的羽翼。”
刘永诚苦着脸道: “咱还是不懂。”
亦失哈瞪了刘永诚一眼: “吃过鸡吗?”
刘永诚点头。
亦失哈道: “吃鸡就要杀鸡,杀鸡之前要干嘛?”
刘永诚想了想,就道: “养鸡。”
亦失哈气得想要呕血: “杀鸡之前要先拔毛。”
“拔毛?”刘永诚念出这两个字,而后眼眸勐地一张,随即就道: “懂了,懂了!你早说嘛。”
亦失哈: “……”
不过今亦失哈心情好,很快又笑了,道: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倒是多亏了那张安世,没有那张安世……咱们得吃一次闷亏,哈哈……这个小子,越来越有趣了,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养大的啊。”
刘永诚也点着头道: “这家伙实在,他竟真能抓得住乱党。”
亦失哈道: “不过……这才是第一步呢,到底能不能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还是未知之数,哎……咱有点不明白,这些乱党是怎么想的。”
说着,摇摇头,一声长叹之后: “那崔一红,送去孝陵吧,找一个有眼色的伺候他,他算是完了,可惜。”
刘永诚顿时就来了气,咬牙切齿地道: “咱入他纪纲的祖宗十八代。”
亦失哈没有跟着一起咬牙切齿的叫骂,作为一个阉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似他这样天生为奴的人,是没有资格随口大骂的。
…………
在另一头,
纪纲回到了北镇抚司,依旧惊魂未定,此时他拼命想着今在御前陛下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