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接过高安庆斟好的酒,抿了一口。
“所谓‘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赵宋便是唯恐边帅倚兵,不敢放权,故而一旦四夷有警,则社稷不守。国家得有屏藩,才能免于外族入侵,才能不失开拓之心……需要有忠心可信的屏藩。”
高安庆因听到这些话有些紧张,不知所言。
过了一会,店家上了菜。
李长宜不欲让外人在场,遂让店家退下去。
高安庆连忙起身涮肉。
李长宜又抿了一口酒,默默看了高安庆一会,开口道:“我总觉得高家诸人身上都有种不争不抢的感觉。”
“殿下何出此言?”
“母后便是如此,我从来没见到她对谁发怒。”李长宜说着,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喃喃道:“宫娥们都说,‘皇后娘娘是观音菩萨在世’。”
高安庆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应,道:“是啊。”
“二舅与舅母也是,二舅少有与人争功,平江南时不急不徐,当了云南王,请封世子这么多年没动静,也不见他不快。舅母的娘家丢了段氏的江山,却从来对二舅一句怨言也无。还有表兄你,功利心不重。”
“许是因为大理向佛,多是这样的性子。”高安庆想了想,自我评价道:“我似乎……有些无趣?”
“一点点。”李长宜笑笑,举杯,与高安庆碰了一下。
次。
李长宜从榻上醒来,便听刘姄取笑道:“殿下昨喝了多少?竟是让人扶到门边,还真是一年就要醉一次不成?”
“今年有进步,喝了五杯。”
“在外醉倒了就是不行。”刘姄脸色一沉,道:“万一出了事怎好?”
“无妨。”李长宜低声自语道:“我若连在他面前醉倒都不敢,往后岂敢将西南屏藩交给高家?”
“我看啊,殿下就是逞能。”
“我看人的眼光该是准的。”
“所以呢?”
李长宜起身道:“我打算写封奏章,请征缅甸。”
建统十九年的春天,因李长宜的一封奏章,举朝哗然。
李长靖、张弘略立即拉拢了一批反对征缅的臣子,打压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有的官员认为朝廷连年征战并无国力征缅;有的则认为缅甸并不值得征伐……虽说无心,皆指出了太子在这一事上的错误。
而有的官员则是直言“太子因高家的关系而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于是,不仅是太子,高家也受到了连番弹劾,众官员皆知高长寿难以对付,矛头纷纷指向高安庆。
随着舆论愈演愈烈,对太子的威信已产生了颇严重的影响。
这是李长靖平生中最接近夺嫡希望的一次。
然而,随着一封消息传到京城,这一切舆论也就戛然而止了。
“缅甸国趁云南王不在,出兵四万、战象八百,攻大唐盈江、金齿、勐班诸地!”
“……”
谁也没有想到,首先发动战事的,竟是那缅甸国。
朝中对太子的攻击顿时停止。
李长靖接受不了自己被权力蒙了眼以至于遭到这种弹丸小国的羞辱。
是夜他喝得大醉,末了,在城中积水潭边的白云楼挥毫题诗,成了这年京城最大的逸闻。
其后数年间,提起二皇子,不少人都能想到那句诗。
“我有乾坤千古业,岂因浅底困蛟龙?”
三月末,云南消息再度传来。
“捷报!大理路安抚副使蒲帷亲领精骑八百急援盈江,激战半,破缅军象阵,缅军大乱败退。蒲副使追击百里,入缅境,连破其寨三十五!”
对于这个结果,朝臣们并不意外。
但都觉得不够。
李长宜、高长寿、高安庆等人再次上书,请征缅甸。
这一次,李瑕终于下召。
改封高长寿为缅甸王、任征缅大军统帅,返回云南筹备征缅事宜。
另,册封高安庆为缅甸王世子,以皇十子李长云代天子巡宣南疆,全权处置西南诸藩朝贡事宜。
这一次,朝堂上众臣都嗅到了别的味道。
什么叫“西南诸藩”。
建统二十二年。
唐军基本攻破缅甸北方诸城。
高长寿、高安庆父子了解西南风物气候,不急于推进,而是分兵驻守各地,张榜安民,悉心治理。尽力避免炎热天气对士卒们产生的影响。
但就在这一年,缅王那罗梯诃波帝却被他的庶子梯诃都杀了。
梯诃都自立为王,欲征兵与唐军相抗。
然而,不等唐军抵达蒲甘城,梯诃都已在与诸兄弟争位的纷乱之中被杀,蒲甘王朝由此灭亡,各地官员纷纷向唐军投降。
……
详细的战报传到京城,李瑕看过之后,递在了李长宜手中。
李长宜没有太多的欣喜,更多的是感慨。
“缅王既不肯停下对百姓的盘剥、又不能拘束儿子们争位,亡国何其快也。”
“以之为鉴吧。”李瑕道。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这是李长宜从军中回朝以后独立处理的第一桩政务。
在高氏的帮忙下征缅甸而已,看起来十分轻松。
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内,他却一次次感到担忧,用人不当怎么办?战争失利怎么办?须知只要一场热症,就能使大军溃败……
泰和元年。
蒲甘城。
“缅甸王高安庆一直就是个轻弱的废物。如今唐天子年老退位了,继位的太子绝不会有那般可怕。到了我们复国的时候!”
说话的是缅甸的旧世族首领,名为阿散哥。
当年唐军攻到蒲甘,阿散哥杀了缅王的几个儿子,率先投降,由此保留了一部分势力。
他蛰伏多年,终于是等到了如今的这个机会。
“给你们看看,我弄到了什么。”
说到这里,阿散哥招了招手,马上便有人扛着一个箱子上来。
打开箱子,周围一众缅甸旧贵族大将都吃了一惊。
“火枪?!”
“唐人重利,海商为了钱什么都敢卖。”阿散哥道:“这就是我从唐人海商手里买的,用他的枪,造他的反!”
“好,杀了高安庆,缅甸地远。看那新皇帝有什么能耐再调兵来征我们。”
“就是,西南诸藩,未都服这个新皇帝。”
“缅甸王府的地图拿来。你们看,王府是由以前的王宫改建的……”
阿散哥说到这里,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官兵来了!”
“怎么了?!”
阿散哥大惊,操起一把火枪便踹门出去,竟见到高安庆亲自带兵往这边来。
他不由又惊又喜,抬起火枪,瞄着高安庆,缓缓扣下板机。
“敢来,去死吧。”
“砰!”
一声巨响,火枪忽然炸开来,将阿散哥两只手臂齐齐炸断。
他血流不止,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哭不已。
满堂皆惊。
没有人还记得他们方才想要叛乱。
“全都拿下。”
高安庆吩咐着,走到在地上打滚的阿散哥面前,道:“你觉得我好欺负,我可以理解。但大唐江山然会稳妥传承,这不是你这个蠢材能理解的。”
“啊!啊!”
回应他的,只有阿散哥的嚎叫。
高安庆看了一会,才接过单刀,一刀斩下阿散哥的头颅。
“拿石灰匣好,与我的贺表一起送到京城呈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