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血流缓缓流下,流过他的膝盖……
之后,有大喊声传来。
“父老乡亲们听着……上等人躲在利州城里,躲在山垒里,让你们风餐露宿地卖命……值吗?!”
一开始,许桥头没仔细听。
但渐渐的,他听出了宋军喊话带着利州的口音。
“收复利州,分田种地……三年不纳征,不纳贡……不纳贡,不作下等人……”
“重归大宋,到营里过年,听戏听曲……”
远处,还有人用利州话唱起山歌。
“去背火纸来背盐,婆娘娃儿都靠它,千年茶树留木门,万里茶道绕嘉川……”
许桥头探出头,想看看仗打完了没有。
目光落处,只见张强已点了一个轰天雷,抱着它径直向宋军阵中冲了上去。
“兄弟们别信这些猢狲,莫忘了汪大帅给我们的好子!”
许桥头瞪大了眼。
他知道,张强这百夫长原是总帅府的一个兵,才新任了百夫长。说是守住利州城,就能进八都鲁军,当上蒙古人。
前方,张强已冲到了宋军当中,扬起手,想把轰天雷抛出去。
“嘭!”
铁片四溅,一地的血肉横飞。
十余个宋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没有更多的人随着张强一起冲。
这个百夫长用自己的命,让许桥头在年节前终于是听了个响……
利州城头上,汪翰臣抬头望着对岸的悬崖,只见蒙军的大旗倒下,一柄宋军旗帜***了起来。
“十一,李瑕拔掉了我们十三座山头啊。”汪惟正道。
“那又如何?”
汪翰臣很清楚,这些制高点掌握在蒙军手上有用,能打到宋军营地。宋军不得不拿,但拿了,对攻城并无大用。
接下来,宋军还是要造浮桥,从嘉陵江对岸过来攻城。
“这些杂兵,本就是用来拖住宋军的。”汪翰臣道, “死了不可惜。”
“拖住宋军?”汪惟正问道:,我们三万人,宋军仅八千人,为何要拖?打得越久,利州之损失岂非越大。”
“不可小觑了李瑕。”汪翰臣道: “多翻阅近年川蜀战报,李瑕之名虽列于诸多宋将之后,然凡我军大败,皆遇此子。他年岁与总帅相仿,却已任宋军成都总管。”
汪惟正讶然。
他这个年纪继任总帅,平时再谦虚,骨子里也自认为是天下间最年轻的帅才。
不服输的念头便泛上心间。
汪翰臣又道: “钓鱼城之战,我蒙古大军大败了一场,士气正低,总帅又继任不久。宋军则不然,乃锐气正盛之际。故而越拖越有利……另外,很快大军便会撤到汉中。到时便可不战而胜。”
汪惟正这才完全明白,为何说城外那些兵力
是用来放弃的。
以那些没用的杂兵,消耗掉宋军的攻城时间……
许桥头已成了俘虏。
他被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宋军大营。
他背脊很弯,始终还是那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唯得听到一声锣响,他才抬头看去。
远远的,只见宋军大营中央搭了个台子,上面有人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腊月二九,年关将至,既入了营中,不是袍泽兄弟,便是父老乡亲……”
许桥头忍不住便停下脚步,傻愣愣地望着,听那人用戏腔报着明夜要在这台上唱的戏目。
想起来,家乡最后一次有这样的年味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岁,坐在村口的板凳上感受着那热闹……
李瑕站在小山包上,正向南面望去。
这一整年,真是一直在打仗,仿佛无休无止,他当然也有想见的人。
远远有哨马奔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报大将军,利州城蒙军在城头喊话,请歇战两……”
李瑕回过神,不用想便明白汪家叔侄是何心思。
拖而已。
“到城下回复他们,可。”
“是!”
“再替我递句话,‘久闻汪家世代喜收藏书籍,阔端屠蜀,鞑虏争抢金玉财帛,唯汪世显寻典籍,捆载而去。今趁此歇战之际,可愿借阅一书于我?"”
汪惟正听着城下喊话,愣了一愣,方才负手道: “且问对方信使,李瑕欲借何书?”
“城下宋人听着,我家总帅相问,尔欲借何书?”
不一会儿之后,城下宋军大喊声便传了上来。
“《墨子》,不知汪家可有?!”
汪惟正又是一愣,喃喃道: “这李瑕,好狂妄……”